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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写一写老家,原就计划今年要到蒲杏村去住上一段时间,准确地说是到我的诗中多次写到的杏儿岔住上一段,后来有了中国作协的定点深入生活项目,就决定非去不可。但没有想到的是,最终成行的原因竟是因为父亲的病重和去世。现在放在手边的这本薄薄的书稿《岔里人家》,便是在巨大的悲痛中一字一句写就的。
当然,写在这本书中的内容并不全是今年才知道的,因为在我这50年的人生经历中,有20年的时间基本上是每天都生活在那里的,有30年的时间是每年都要去那里住上些日子,而且每年都要去上几次,因为我的父母在那里,我对那里的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熟悉,对每一片土地都熟悉,对谁家门口有几棵树都知道。写到书里的那些事这次只是重新听了一遍,有些地方再去看了看,当然也有一些是以前没有在意,这次忽然打动了我的心,才把它们写了进去的,比如那个被抓壮丁当了国民党的兵,后来投诚参加了解放军,之后又参加了“抗美援朝”,之后回村当过村支书的老人,就是这次听到的,而且我还从村委会的档案中阅读到了有关他的零零星星的材料。
那是今年3月份,农历还是二月,老家山路上的积雪刚刚融化,我带着妻子和儿子急切地去那里看望我的父母。说“急切”是因为本来春节的时候,我都准备好了给父母的年货,而且已经到了县城,却因为大雪封山而返回了兰州,至今想起来,我追悔不已。
那时的父亲,已经病得很重了。往常我每次回家,父亲一听到对面山路上有汽车的声音就会出来看看,看看是不是我回来了,但这次父亲没有出来迎我。当我和妻儿进了大门,一直走进上房的时候,父亲才挣扎着靠着被子上坐了起来,我摸了摸父亲的手,有些冰冷。我看到父亲的牙齿几个月之间已经脱落得不多了,心里隐隐感到不祥。第二天我给父亲理了发,洗了脚,想把父亲领到县城的医院里去住院,但父亲坚决不同意,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去世在外面,无奈之中只能继续让当村医的弟弟给给父亲输液。
陪了几天父亲,看着似乎无大碍,我就因为单位上的事忙而回到了兰州。之后,我几乎每天给家里打两次电话,但母亲和弟弟在电话中总是说父亲好多了好多了,他们是怕我操心而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但到了4月22日这天下午,弟弟忽然打来电话,说父亲不行了,他们已经给父亲把老衣都穿上了。
那天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赶到了家里。接下来的几天,我除了到县城请医生离开过父亲一阵外,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我见证了一个老人最后的日子。现在想来,美国诗人艾略特的那句“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就是为今年杏儿岔的四月而写的。
那些天,不断有村里人来看望父亲,有的人还流了眼泪。他们除了安慰我以外,都会说到父亲的好多事情,说这是多么好的一位老人。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他们越说我心里越难受。但父亲却显得格外地开心,总是说他的孩子们怎么怎么好,说他自己怎么怎么满足。
4月27日下午5时多,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晚,村子里就来了好多人,帮助料理丧事。其中有一个村民叫赵礼,是旧社会我家的一个长工的儿子,他从他父亲口中听说了好多我家的过去的事儿。那些天,赵礼忙里偷闲,一有空就来和我说话,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转移一下心情,但他讲的好多事是我以前没有听说过的,无意中,和他的聊天成了我的采访。有些内容就写到了书中,比如他说我家过去的骡队,以及我的太爷那时还贩过军火和烟土等等,都是我第一次听说。
5月3日,我把父亲安葬在了奶奶的坟旁。对于那天的情形,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那时,所有的麦子、土豆,还有一坡的苜蓿,都在父亲身后跪下,我知道我没有它们孝顺。”
这些天,我看到了乡下安葬一个老人的全过程,这方面的民俗是我第一次见到。原以为我对这个村子够熟悉的了,这一次我才发现我对这里还有许多不了解的东西。
5月5日,凌晨3点钟的时候,我领着兄弟姊妹们去给父亲“扶三”,就是在父亲的坟头上培培土,把父亲的坟院整理一下。下午两点钟左右,我领着78岁的老母亲坐上了去兰州的班车。老家的院子从此空了,除了上房的桌子上放着父亲的照片,什么都没有了。
在兰州安顿好了母亲,我又多次来到了老家的空院子。按照老家的习俗,老人去事后要连着烧“七七纸”,就是每七天要到老人的坟上去烧一次纸,烧了“七七”之后,再烧一次“百日纸”,这一年就不再烧纸了。
8月4日,是父亲去世百天,我和女儿在兰州给父亲买了一捧鲜花,抱着回我们去给父亲去烧了纸。这一次,我到村里的各家去转了转,一是去感谢村里人在父亲去世时来帮忙,二是再听听他们的故事,为的是让《岔里人家》中的人和事再“靠实”一下。
到了9月中旬,为了配合上级要求的“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活动,我主动要求到老家去采访,这样又回到老家,有重点地去了一些人家,有选择地找了一些人聊天。采访回来,坐在电脑前,写着写着有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时间过去了,稿子基本写出来了,但留在心里的疼痛还如当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