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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有人把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江南好人》称作新概念越剧,我也觉得《江南好人》非常探索。起码,茅威涛,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生要演一个女人,对于传统的越剧观众来说是个大新闻。茅威涛: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我既是演员,又是团长,还有专家、观众甚至郭导调侃说,茅威涛扛了越剧这面大旗。
茅威涛饰演沈黛
有人把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江南好人》称作新概念越剧,我也觉得《江南好人》非常探索。起码,茅威涛,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生要演一个女人,对于传统的越剧观众来说是个大新闻。
若干年前,我在浙江绍兴沈园采访郭小男、茅威涛时曾大胆建议茅威涛要演演女人……但毕竟,很多年过去了,这是非常要命的很多年。一部《江南好人》要面临多少挑战啊:在西方,也许布莱希特都已经过时了,但他们还要把布莱希特请到中国来;不是要布莱希特到中国吃西餐,而是要让布莱希特入乡随俗唱越剧;而且,破天荒地,茅威涛真要演女人了!好生奇怪,这年头,余少群演女人大家觉得顺理成章,李玉刚男扮女没人觉得大惊小怪,茅威涛演女人倒是好像真的要出事呢。
承蒙郭、茅二位厚爱,分别与我聊了,想要厘清《江南好人》的演后感、观后感,虽然我一时间无法给《江南好人》下定义,但不得不敬佩二位冒着风险为越剧所做的突围。据说,他们是穿着防弹衣到北京的,子弹虽说没有飞过来,质疑却肯定埋在了一些人的心底。中国戏曲界,好些年一派繁荣,忽然,由《江南好人》招来些争鸣,是很正常也很有必要的吧。
于是,拿来与大家分享。
记者:坦白告诉您,郭导,我一时间不能说《江南好人》是好还是不好。我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也许好多人有同感。听说这部戏从最早创意到最后搬上舞台,时间跨度长达10年。排练就用了8个月时间,团里的人背后叫你 “魔鬼导演”。《江南好人》非弄不可吗?
郭小男:戏剧创作其实是一个俗文化,目的是给观众看,怎么样能够在两个小时内让观众在剧场里感觉到我们所要表达的内容,是最要紧的。这个戏是考虑了很多年,主要是想把布莱希特戏剧的思辨性和中国戏剧的精神以及戏曲的样式衔接起来,既理性又怡情。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艰难的技术转换,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需要特别费劲的思考。
记者:茅威涛在舞台上的角色转换相当神速,听说有高手毛戈平在后台操控。这么多年来,刘晓庆能日益地貌美年轻,多亏他呢。我能清晰地看到你为了演一个女人而付出的艰苦努力,大家简直忘了,你本身就是女人啊。
茅威涛:可是,真是太挑战了。濮存昕看完戏到后台来看我们,一进来就说:哎呀,小男,你们不得了,我看到了越剧的“少年派”。说的是当时李安要做《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所有人认为那小说根本没办法拍成电影,但是他还是做成了。所以濮存昕会用“少年派”来形容《江南好人》。要知道,茅威涛代表的可是女子越剧啊,从艺30多年来,茅威涛第一次在舞台上扮演一个女性角色,这可真是个大挑战。
最初,当布莱希特《四川好人》的剧本放在我面前时,我很困惑,这么思辨的东西,怎么弄成越剧呢?越剧的传统观众是要拿着手巾到剧场等你催他泪下的呀。我心里很忐忑,中途几乎打退堂鼓,但是真到了绝境,突然又生出了浴火重生的勇气。
最大的挑战就是我怎么演女人。刘晓庆说“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我要补一句话:女人做女人难上加难。怎么说呢?戏曲理论大家阿甲先生曾经说,中国戏曲一定要技术先行。当年我年少气盛,对此还不以为然,我说怎么可能?一定是体验先行。演完这个戏,我感觉大家就是大家,戏曲真是技术先行。当我第一次站到排练场上演沈黛的时候,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走台步,不知道该怎么举手,所有的形体,包括我的声腔,所有的一切都要改变。郭导专门请了一位老师改造我的形体,原本准备3个月的排练,我们加了一倍,用了6个月时间,也就是前3个月,我每天的排练必须化好妆,戴上花,穿上裙子,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女性。最后我说服自己,把自己当男旦行不行?把自己当成梅兰芳,当成张国荣,当成余少群,我来演一个女的,我说服自己了。因此,在所有的技术准备上,我回到学生时代,去学习中国传统戏曲中花旦的所有身段。身段上我借用了昆舞,声腔上借助一些评弹。如果要我给自己一个评价,演表兄隋达,我驾轻就熟;演沈黛,我还在素描和描红,三场戏我每场都有不同。当演到最后她唱完自己的生平,男女同体哭诉:我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一个坏人的时候,我也有一点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我控制住自己,但声音是哽咽的,这是我以前演小生没有的体会。
记者:扮作沈黛的茅威涛还没有到游刃有余的程度,这会令茅迷们有点心疼。作为丈夫和导演,你忍心看她遭罪吗?
郭小男:我想从三个方面说吧。第一,我们整体思考的是中国戏剧的突围,中国戏曲若总是停留在当下的现状中,格局会越来越小,受众会越来越窄,未来肯定有危机,所以,我们在考虑越剧如何突围,面向未来。为此,必须找到新的存在方式。因此,我们要进行这么一次带有敢为天下先的革命,但这不意味着否定旧制,茅威涛马上就去演《西厢记》,让她多一条腿走路没坏处,希望其他剧种也能够做这样的尝试。
第二,我很希望借这个戏展开关于今天国人生存形态、生态环境、精神环境的讨论,时代需要我们做深入的反思,反思是一般才子佳人戏没法做到的。
第三,茅威涛刚才没说清楚,为什么这个戏排那么久?是这个戏几乎把她原先的功给废了。戏曲的生旦净末丑都要从小练功,忽然间你重新练一个功,不是简单的小生转身演女人的问题,问题是小生和花旦的发力是不一样的,小生用腰发力的话,那个可能用腿发力,骨头都得掰过来,生理上要有很多改变。所以,她唱不了。她做了花旦的动作就唱不出来了,这个命题是对戏曲技术的重新学习、重新建立你肌体发力的感觉,这是需要时间的。小百花就是喜欢做别人还没做过的事情。至于心不心疼,当然,但茅威涛极度能抗压,有点“神九”的意思,我知道她能行。
记者:戏末有段唱说“我心中始终有矛盾”,现实生活中,你们俩各自的矛盾是什么?
茅威涛: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我既是演员,又是团长,还有专家、观众甚至郭导调侃说,茅威涛扛了越剧这面大旗。多半是调侃。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仅仅是一位演员,在创作当中,我只负责自己作为演员的艺术理想就可以了;当你是一个团长的时候,你要承担的是一个剧团乃至一个剧种的改革创新的使命。
郭小男:我知道会有人有这样的疑问:郭导,你的戏剧突围理想为什么总是以越剧为突破口?我要说的是,不完全是这样。事实上,我在话剧、昆曲等诸多领域做过很多尝试。但我也承认,郭小男在越剧这块田地中所做的突围更深入、决绝。这当然跟茅威涛有关。大家也必须得认识到,在传统观念里,越剧原本是多么不适合“革命”的剧种,如果越剧的变革能够成功,一路吸引到更多的观众陪伴它走向未来,那其他的剧种不是更有信心走向未来吗?所以,我特别希望我们这一次的突围,能引起政府文化部门的关注,引起戏剧理论界、文化学术界的争鸣,引起媒体真诚的评论。
记者:你们不怕人家批评过头?
茅威涛:来北京前我在微博里开了个玩笑,我说我是穿着防弹衣北上的。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再说,我不是特别能抗压嘛。
郭小男:我们最怕的是批评界的沉默。
记者:好像还是比较沉默,《江南好人》没有激起与它无畏的突围相匹配的浪花。人们的心和眼睛经常被现实和雾霭蒙蔽。
郭小男:没关系,小百花的生存没有问题。他们演老戏就能轻松活着。《江南好人》不是为了眼下的生存,是为了未来的生命。
茅威涛:至少,我们已经放下了忐忑,并且收获了鲜花。我们是“少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