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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方友:用传奇书写传奇

//m.zimplifyit.com 2013年02月25日13: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杨晓敏

  小小说发展30年来,人才辈出,精品迭现,使一种新文体得以繁荣,也为作者自己赢得了尊严。孙方友算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创作了8卷本《陈州笔记》和6卷本《小镇人物》共计600多篇笔记体小小说,成为中国小小说发展史上一道充满传奇色彩的风景。

  老作家南丁曾记下第一次见孙方友时的印象:“一张黑不溜秋还挺英武的脸膛,一对贼亮贼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放射着狡黠的诚实、谦虚与自信掺和在一起的光芒,整个地散发着颍河岸边的泥土气和水草味……”这段话颇能勾勒出方友的风采。

  每一方钟灵毓秀的水土,均会孕育出不同凡响的人物。古时的陈州府,即今天的周口市淮阳县区域,历来人杰地灵,这里除了古迹太昊陵、平粮台和曹植墓等,更因为是戏剧《下陈州》《陈州放粮》的发生地而蜚声海内外。孙方友是极典型的农家子弟,文凭不过初中,凭此起点,写小说自然非易事,但他在四处流浪中,掂一支笔闻鸡起舞,通过在社会底层多年的人生历练,28岁时因发表小说而跳出农门,然后是乡文化站站长,县文联秘书,省级期刊编辑,一直到今天的河南文学院专业作家。如此跳跃式的传奇人生,个中甘苦唯孙方友自知。

  从1978年开始至今,孙方友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小小说和电视剧等方面,共创作计600多万字,卷帙浩繁,规模宏大。论及他的最高创作成就,其笔记体小小说是一座艺术高峰,他被誉为“笔记体小小说之王”:8卷本《陈州笔记》和6卷本《小镇人物》,可谓集腋成裘,聚沙成塔,让当年一代清官包拯赈灾放粮之地,在800年后以一种文化形态重放异彩。

  《陈州笔记》偏于叙事,写作背景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小镇人物》重在写人,时间跨度从新中国诞生至今。著名评论家孙荪先生曾经评价道:前者可称乡村社会的“百科全书”,后者则是底层人生的“百姓列传”。根植于多年来对小小说的坚守与参悟,方友精心打造的“陈州笔记”和“小镇人物”两个浩大的系列,不仅亮出了他最为独特的艺术名片——“笔记体小小说”,还用这一删繁就简的文体形式和见微知著的技法,构筑了发生在陈州大地上三个朝代的百年历史。毫无疑问,孙氏笔记体小小说,已成为陈州古地乃至中原的一个文化符号。

  所谓笔记体小小说,以传奇为主色调,传奇的人,传奇的事,传奇的风物,孙方友的传奇自成一家,亦庄亦谐,厚重深邃。在孙方友笔下,颍河水流过的陈州府(这里的陈州已成了文化意义上的区域),弥漫着神秘氛围和传奇色彩。其三教九流、风物人情、历史掌故,纷至沓来,次第涌入笔端。他一直在有意识地打造陈州地域性的文学色彩,把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艺术典型请进文学的艺术殿堂。地域性文学艺术的开掘,犹如打一口深井,令后来者无法逾越,只好绕井而过。

  《蚊刑》是一篇小小说精品,也是最能体现孙方友写作特点的作品,给读者带来了奇妙的阅读快感,显示了作者的文字功底和文学素养。1400字不到的篇幅,用了近800字的闲笔来交代陈州的“花脚蚊子”之烈之害,导致火艾供不应求。一方父母官贾知县为搜刮民脂民膏不择手段,将火艾生意垄断,发明了神奇的灭绝人性的蚊刑。被刑者惨痛无比,难逃一劫。这些交代读起来令人如临其境,毫无阻塞干巴之感,收到了阅读奇效。蚊子猖獗——火艾供不应求——贾知县实行垄断,发明蚊刑——被蚊刑者大多一命呜呼——贾知县被土匪蚊刑——安然无恙,这样的故事情节编排,跌宕起伏,枝繁叶茂,既有古典笔记小说的神韵,又有现代小说的艺术成分,令读者感慨万千,思绪绵绵。可以看得出来,《蚊刑》是一篇经过反复打磨技法娴熟的心血之作,一些细微处的艺术处理颇具匠心,耐人寻味,譬如故事背景的时间是“不知从何代开始”,譬如“贾知县”的“贾”,譬如给贾知县施刑的是土匪而非民众,譬如看似无意提及的包公等俏皮话,使这篇作品常读常新,即使搁置当下,也依然有很强的时代感和认知感。

  孙方友除了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外,还善于吸纳现代小说的诸多因素,比如注重气氛的渲染,注重人物心理的刻画,注重细节的描写。《蚊刑》也有这特点,里面对蚊刑场景的描写可圈可点,动静结合,虚实相间,形象生动,栩栩如生,有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的神韵,作为小小说,写到这等境地,近于天成。四两之所以拨动千斤,靠的不是孔武有力,而是巧劲。试看《蚊刑》的结尾——

  这就怪他们自己了!蚊刑中有明文规定:天明不死者放生。可他们耐不住,来一批蚊子刚喝饱,他们便摇头晃身,把它们赶跑了,于是又来了一批!一夜之间,赶跑一批又来一批,赶跑一批又来一批……如此循环,那血哪有不被喝干之理呢?

  寥寥数语,似裂帛之音,揭示了人性深处的劣根性。虽然略显牵强,却在审丑中得出了一个类似荒诞不经的生活悖论。

  《雅盗》或许是作者写得最有文化味儿的一篇。主人公赵仲曾中过秀才,后不得已沦为盗贼。因粗通琴棋书画,便自诩“盗亦有道”。“赵仲说,这叫落盗不落价,也叫雅癖。古人云:有穿窬之盗,有豪侠之盗,有斩关劈门贪婪无比冒死不顾之盗;从未有从容坐论,谈笑自若,如名士之盗者。——赵某就是要当个例外!”他在行窃之余欣赏一幅名画时,被画中的“落魄”景况所感动,竟感慨于自己的身世。在险境中以聪明才智脱身后竟金盆洗手,以自我救赎的方式开始一种新的人生。生活自食其力之余,常在夜晚读《灞桥风雪图》而“泪流满面”。一个通俗的故事由于被赋予了文化背景,便显出清濯之意。《泥兴荷花壶》同样精彩,写挑壶是行家里手,赏壶是专业术语,击壶却是生活境界支配行动,一气呵成,语言、神态、动作,各臻其妙。

  孙方友的小小说善于出奇制胜,而“奇”的背后,则是人生正道、天理良心。他的传奇小说,扎根于传统文化土壤,而又不囿于传统文化的束缚,能够以现代意识对传统文化进行理性的反思。《女票》《女匪》等一系列作品,都能以时代精神为参照,以纵向的思考途径,以历史发展的目光,发掘出合乎时代进步的人格价值。在创作技法上,孙方友的传奇,吸收了古典笔记小说的神韵,叙述从容,描写简洁。情节一波三折,尺幅之内高潮迭起,给人以较高的阅读快感。孙方友的传奇小说讲究情节的延伸和突转,着力于一个“奇”字,常常给人以兴奋和惊喜,这就使得他的大部分小说兼具了雅和俗的特质。

  孙方友曾说过写好小小说要有“翻三番”的能耐。这种能连续把读者带入阅读奇效的手法,在他的小小说里比比皆是。比如《神偷》里改邪归正的贼王最后交出来的“一筐手指头”,《女匪》里主人公的“土匪立场”“女性立场”“人性立场”的一层层开掘推进,都成为孙氏写作制胜的法宝。

  当今文坛,写笔记体小小说的作家不多,写得好的更少。冯骥才的市井奇人系列名扬海内外,构成作者文学成就中的皇冠明珠;汪曾祺的笔记体小说,多取材于聊斋故事和乡野风情,语言清丽,淡到极致,读之如饮山泉,无愧乎大手笔;魏继新的笔记体小说,则关注现代人的生活,题材怪诞,内涵丰富;景田、鹤菁的笔记体小说,偏重于历史人物再造,笔触细腻,行文洒脱,每有新意;孙方友的笔记体小说,八方志异,涉猎范围广,其构思巧妙,一波三折,最讲究结尾艺术。怪不得南丁赞道“显然得益于中国古典笔记小说,有容量,耐咀嚼,极精粹”。

  文学是一道陶冶人之性情的精密工艺。前人说过:“唯有读书,才可以改变人的貌相。”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方友的眼睛除了“狡黠与诚实、谦虚与自信”“贼亮贼亮”之外,同时也流露出睿智与责任来。这无疑是长期读书的结果。尽管它时有一丝飘忽一瞬凝神,那不过是按捺不住的躁动与向往,是对未知世界的挑战与思考罢了。

  因为塑造了各个不同时代、各种不同性格命运的数百个传奇人物,孙方友成为当代小小说领域的重要代表性作家之一,他本身也书写出一种人生传奇。2003年,孙方友凭借《神偷》《雅盗》《蚊刑》《霸王别姬》等10篇佳作摘取了首届“小小说金麻雀奖”。2011年在第四届“中国郑州·小小说节”上,他荣获了小小说创作终身成就奖。某杂志曾刊登了孙方友的一个写作目标:尽力把家乡写成一片原始森林。我对这个目标充满期待和嘉许,尽管孙方友已年过六旬,双鬓染霜,但对于文学创作,对于小小说,他依然是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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