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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志强:飞翔的写作姿态

//m.zimplifyit.com 2013年02月25日13: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杨晓敏

  在我国当代群星璀璨的小小说作家群里,谢志强是个让读者抱有极大期待的独特存在。这是因为,谢志强从未停下艺术探索的脚步,其小小说的表现形式、审美、意蕴、语言风格等,总是不落窠臼,花样翻新,以丰富的想象力构筑了属于自己的卓尔不群的小小说王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谢志强小小说的探索深度,比之领风气之先的一部分当代中长篇小说也毫不逊色。

  谢志强的与众不同,在于他从事小小说写作的数十年间,清晰地出一条由传统写作形式入手,渐次融入既有传统写作筋骨又兼先锋写作形式的独特表现路径。他的写作,在小小说发展史上,显得不可或缺。《半支蜡烛》《精神》《呼唤》等,是志强早期的代表作品。在初入道的传统写实阶段,志强倚重的是写作者、小说人物的视角——它后来成为作者操练小小说的一种技术性极强的绝活儿。写作者的观念,往往体现着作者的精神向度、艺术品位等,属于内涵范畴的东西。而小说人物的站位,是观察事物的基准点,在言谈举止中,直接影响着细节的准确性,传导给阅读者感知的可信度。这类作品,志强称其为“会走的小小说”。它关注现实生活中的矛盾焦点,推崇人际关系中的善美力量。在叙述中讲究语言的洗练,并寻找结尾的出奇制胜。我总觉得志强早期的语言,多有生涩之嫌,有些倒装的“欧化语言”,也不太适合常人的阅读习惯。但作者后来转入魔幻小小说写作,此种句式经锤炼改造后,反而与内容显得珠联璧合,由拗口变成别致。使人不得不信,即使不按规定套路走,练到极致,同样可以破蛹化蝶。

  从上世纪80年代始,能一路走到现在的小小说拓荒者,已属凤毛麟角,被后来人称为“元老”。20多年的追寻,千余篇作品,十多部著述,金麻雀奖,志强信奉“小说其实都是作家的精神自传,每一篇作品,无非是其中的某个细节而已”。他说,一个人一生中只能干好一件事,我得干好小小说这桩活儿。这句话,肯定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曾使我泪湿眼眶,并引其为知己。

  作者曾在新疆的阿克苏大漠度过6岁到26岁的青少年时光,那片神奇的土地,在谢志强心中有诸多难解之谜。从喜欢读拉美、法国、美国等代表作家如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佛、昆德拉、福克纳等现代主义的文学作品开始,作者在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新的创作激情,那是积攒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的神秘力量。于是,一个虚拟的《沙埋的王国》(系列小小说)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迄今已发表200余篇。《大名鼎鼎的越狱犯哈雷》《神奇之泉》《珠子的舞蹈》等,成为志强转型写作的标志性作品。在这些以形而上进行思辨的作品里,经常出现的角色主要有四种,即国王、大臣、平民和物件。这四种角色进行互动和控制与反控制。再虚构的作品,当然也离不开现实、社会和人生,它为诠释世界提供着另一种方法。

  谢志强性情敦厚,温文尔雅,谦恭好学,是小小说专业户中难得的学者型作家。这时期的作者相当先锋前卫,驾驭着诡谲多变的语言,把思想融化于艺术想象力之中,不再简单地解构现实生活,而是着力“揭示根本性的普遍性的生存境况,抵达存在的本质”,从而表达出作品的多义性和作家的善良愿望。譬如,作品中多次把国王、将军、盗贼等逼入死亡绝壁的边缘,当他们寄希望自救时,智慧的花朵便会绽放它的芬芳,否则便会坠入深渊。作者又特别强调小说的道具(物件)的反作用,认为它们是有生命的,应该和人对等。他赋予沙粒、水滴、树叶、碎片、耳环、啤酒等以隐喻、暗示、寓意、先兆等某种神性,甚至让它们左右人物的命运或事件的变化。这时候,作者并不认可“从开场挂在墙上的猎枪,剧终时一定要打响”的理念。

  谢志强称这些魔幻小小说是“会飞”的小小说。读完掩卷,感觉就像是中国版的《一千零一夜》。虽然我不能对其未来的艺术价值作出准确判断,但有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这是作者创作思想和艺术追求的质的飞跃,的确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当众多的小小说写作者满足于把小小说写作与“大小说”写作同步观照时,志强却以一种超然的姿态,直接把自己的创作,瞄准了世界性的小说发展前沿。这些纯粹的小小说,从内容、语言到结构,似乎都有先行的探索意义。倘有合适的译者,我以为,那些成熟的“谢氏”作品,是极有可能在海外文坛产生影响的。

  其实,我更看重志强的新作。《黄羊泉》《桃花》《陆地上的船长》等,虽属志强魔幻小小说的“农场系列”,但我认为,这才更体现了日臻完美的艺术境界。还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题材,却被作者娴熟的现代写作技巧调动,插叙、倒叙、时光交错、双向视角等,带来新鲜而刺激的阅读奇效。更主要的是,它靠一个深刻的立意,支撑着小小说的“飞翔”姿态。《桃花》堪称“典范”,人即是树,树反衬着人,人的一生在花开花落中,相映成趣,相互折射出“生存的本质”。作品不再简单拘泥于故事情节的块状留白,而是让时隐时现的思想观念,如丝如缕地进入读者的深层理解,继而放大成为无限。《提前草拟的悼词》同样以别出心裁的构思,意味悠长的内涵,让人在类乎荒诞的故事中,发出莫名的喟叹。世风如此,情何以堪。谢志强亦是老一茬小小说作家中的一员骁将,有着自己的艺术个性追求,多年来锁定目标,埋头修炼,在遣词造句上渐次由生涩到晓畅,由拉美模式入手,又演化为汉语质地,厚积薄发,大器晚成,“谢氏风格”倏然浮出水面。

  相对于谢志强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发表的千余篇小小说来说,《启蒙教育》所收的108篇小小说,从数量上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然而在我看来,这本书是他的“超常体验系列小小说”的最新的组合,在艺术水平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具备了可以流传的优秀文学作品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品质:即原创性和丰厚的精神支撑点。在这里,谢志强创造了一个独异的神奇的城堡——艾城。他带领读者从各种途径——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后现代主义的道路抵达这个梦幻般的城堡,去认识那里的人,或者可以说去认识自我。严格地说,艾城和它那里发生的故事,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对现实世界的翻版或复制,它更接近于虚拟的形式,以虚拟映照现实世界,达到现实人性和灵魂的高度真实。本书以《纪念一个孩子》开篇,这是一篇令人灵魂震颤的力作。来到艾城访问的客人发现,这里几乎是孩子们的乐园。所有的小朋友都在尽情地玩乐嬉戏,没有发现一个孩子在埋头苦读。问其缘由,回答是为了纪念一个死去的不会玩不会淘气的“学习尖子”,全体儿童半个月不用上学,专门玩。那个孩子学习成绩每门都是全校第一名,曾把所有的时间和力气都用在功课上(就像现实人间的所有父母都希望的那样),然而这个乖孩子却患上了连医生都诊断不出的怪病,临死前,爸爸妈妈问他要什么,他说:“我要玩耍。”这四个字,让作为父亲的客人眼泪夺眶而出。剥夺了儿童的天性,“像一棵树苗缺水缺光一样眼见着枯萎了”,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于是,对这个不幸的孩子的最好纪念,就是在每年这半个月,让艾城所有的孩子都痛痛快快地玩。所有的家长都应该好好读读这篇作品,它像一面镜子对现实发出警示。救救那些患了“缺乏玩耍综合征”的孩子!让儿童的天性在大自然中正常释放,而不要让他们变成“学习机器”。

  谢志强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思考是深入的,他不动声色地指出一切罪恶的源头在于人性结构的缺陷和教育的缺失,小小说《启蒙教育》的深刻之处就在于此。一个小偷入室盗窃,恰恰遇上房主。房主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于是,一场“启蒙教育”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在现场进行。老教师极端的“职业病”式的做法固然有喜剧意味,但这个事件本身的悲剧色彩,又使人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让我们在阅读时,不由自主地在笑过之余,又不免发出沉重的叹息。启蒙教育,是人类最初的文明洗礼,如果连最起码的是非观都模糊不清,门和窗的作用都不知道,那么人性的扭曲就成了必然。看着房主挥舞着教鞭“对牛弹琴”,不由让我们对这个老教师产生了由衷的敬意。这篇小小说构思之巧妙,把“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本事,体现了作者举重若轻的创作才能。

  在这个虚拟的艾城,有许多非常态的人物和故事,但也塑造了一批像活跃在我们身边的人那样熟悉的人物,只是,作者以高度的概括能力,把人物典型化,从司空见惯中发现非同寻常的一面。谢志强小小说的批判意识是隐藏在字里行间的,锋芒不露,只是巧妙地利用荒诞化手法揭示社会内涵。《提前草拟的悼词》中,艾城某官员临终前,最后一个牵挂是审阅自己的悼词,为此特地委托一个自由撰稿人来操刀。他一生审阅过无数文稿,但最大的心愿是携带着自己的溢美之词进入另一个世界。这篇构思奇特的小小说对人间的生与死的规则进行了“游戏化”的处理,潜台词异常丰富。

  谢志强执着于小小说王国的构建,但他又是一个艺术追求善于转移、喜欢挑战自我的作家。仅就“现实主义”手法而言,他就使用过“心理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等,视作品题材采用不同的创作手法,提炼社会、道德、伦理现象的理性认识意义。从这批“超常体验系列小小说”中,可以看出谢志强的艺术探索成果。他往往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的设置上,弃实就虚,有意造成极端化、象征化。谢志强小小说形式中的抽象性和超前性,仔细分析却有着很强的现实针对性,他呈现给读者的不仅仅是生活的华丽外表,更是丰富精深的内涵。他的创作步履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脚下这片坚实的大地。

  在普陀山春雨浸湿的青石板上,我和志强融入那些礼佛的善男信女中。面对慈航普度的南海观音,志强说,咱俩为小小说祈祷吧。于是一炷清香燃起,缭绕着一对满脸虔诚的小说信徒。志强说,我一是敬畏师长,二是敬畏宗教,三是敬畏大自然。这种敬畏之心反而使人显得有容乃大。

  小小说写作,也是一条朝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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