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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个叫星新一的作家,专门写小小说,据说曾发表了1000多篇,其数量可谓洋洋大观矣。论作品质量,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喜欢他作品的日本读者,故意把他的名字翻过来念,戏谑地称他是“一颗新星”。译到中国的作品,也被诸多报刊选用。
这种情况,令中国的小小说爱好者羡慕起来。在上世纪80年代,江西抚州市有个叫刘国芳的文学青年,曾潇洒地甩动长发,写下一段创作宣言:“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可以反映一个时代,一篇小小说却不能,但100篇小小说能不能呢?我想,写得好的小小说,也能反映一个时代,至少能勾勒出一个时期的轮廓。” 刘国芳这一番豪言壮语,可不是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迄今为止这个外表文弱的作家,身上不间歇地迸发出小小说创作的激情,才思喷涌,梦笔生花,20多年间,笔不离手,一口气在全国数百多家报刊上,发表了2300多篇小小说作品,500万字之巨。这该是一种多么繁复的构思和劳作。如今的刘国芳己是小小说领域的一个闪亮符号,是成千上万写作者中少有的具有“偶像型”的作家,拥有一茬又一茬的读者群。从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刘国芳小小说》、《一朵一朵云》等10多部小小说专著。多篇作品翻译成英、法、日、韩文介绍到国外,曾荣获“首届金麻雀奖”。
精练和含蓄是小小说创作的基本法则,刘国芳是深得其中三昧的。读他的作品,我常常能感受到浓郁的“中国气派”,即从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唐诗宋词中,把所汲取的营养成分,溶化于字里行间,讲究语言的简洁明丽,追求结构上的变化和节奏,抒情时富有感染力,营造出画面效果。作者能娴熟地驾驭千把字,集中而凝练地写好一两个人物;叙述故事,也往往隐匿着内涵深刻的象征意味。《风铃》、《月亮船》、《诱惑》、《黑蝴蝶》、《一生》、《向往阳台》、《演员》等,都是相当耐读的好作品。应该说,刘国芳是有影响的中国当代小小说作家之一,较早形成了自己“富有诗意的语言,新颖独特的意象,单纯的情节和丰富的内涵”的创作风格,并且始终坚持以小小说创作为主,为探索小小说这种新文体的形式,进行着可贵的倡导和实践。
刘国芳是诗人性情,永远都在以纯感性的目光,看待人世间的物事。《风铃》中风铃这个道具用得特别好,在风铃的叮当声中兵和女孩含而不露、欲说还休的微妙心态渲染得恰到好处,使作品透出一种既忧郁又动人的气息。作品写得诗意、灵动,风铃是情,风动铃响,情动有声,略带忧郁的情愫因为风铃的叮当声而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读来思维上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原来文字是有声音的。一串风铃声贯穿于全文,灰色的情感基调中多了一份跳跃的乐动,让人感觉文字不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有声的。作品的意境营造自然,少了刻意为之的痕迹。我一直认为《风铃》是当代小小说中的“十大名篇”之一,创造了唯美艺术风格的典范。
《黑蝴蝶》的结构极具刘国芳特色,生活中两个片段的叠加涵盖了丰富的内容。父亲告诉小时候的儿子,黑蝴蝶不能捉,黑蝴蝶是人死了后变的。后来父亲因为婚外情又组建了家庭,因为想念儿子来看儿子,此时儿子也长大,相见不相识。他无法证明自己是爸爸,因为儿子拿出一个小木盒,小木盒里有一只黑蝴蝶,儿子说他的爸爸在这里。“打开小木盒他眼泪就流了出来。他看见小木盒里有一只蝴蝶。是只黑蝴蝶。很大。”孩子的话令人心惊,父亲虽然活着,可在孩子心里却早就死了。孩子把象征父亲的黑蝴蝶关在小木盒里,似乎是以一种死亡的方式永远留住了一种寄托。结尾带着忧伤的沉默,一只死亡的黑蝴蝶就那么静静留在了读者的记忆中,诉说着一种无尽的感伤。
作者行文惯用跳跃性笔意,有诗的块状的结构。《一生》把人的一生浓缩在一天里,有寓言式的简洁和丰富,且很具哲理意味。作品构思奇巧,人、水、井、担子,各有所指,各有寓意,各类元素巧妙融合于担水一过程,一过程就是一生。文字富有寓意和哲理,透着一丝无奈。《模特儿与车》似讽喻,似劝诫,流露出一如既往的悲悯情怀。《但闻人语响》用时空交错的手法,让一个贪官在穷途末路,在河边和因腐败自尽的同僚,作阴阳间的相互忏悔,显得滑稽透顶。可贵的是,在他的作品中,情节的变化与人物心态的变化取得高度一致,从而使故事成为人物命运的完美载体。
刘国芳在作品中凸现的思辩力亦见才情。《古镇》的故事写得浮想联翩,好像旅游者归来意犹未尽的喟叹。古镇不古,民俗不俗,不知道是无端的惊喜还是悲哀。每一个古老的文化符号,都会代表着某种历史的传说,当这一切被人任意肢解包装,成为近乎涂鸦的粉饰,于是一种黒色幽默便出现了。古镇失去了古朴与纯真,我们又失去了什么呢?历史存在的价值就在于它的真实性和不可复制,如今为了追求一点蝇头小益,居然无限度戏说乃至“穿越”历史,不知将来要会付出何等的代价来补偿。《老人和树》属拟人化写作,换位思考的想象,作者的颠覆性很有意思。“有时候看一棵树,觉得,那树像一个人。”许多人都希望像树一样与世无争,超凡脱俗,一副从容淡定的姿态。岂不知树也有树的喜怒哀乐,一草一木也有各自的命运定数。在万物竞存的世界,其实谁也不能随便主宰别人的命运。
形成独具艺术特色的创作风格,历来是作家们所追求的目标。试想,在作品的构思和语言上,没有鲜明个性的作家,该是多么的悲哀!衡量一个作家的艺术成就,其创作风格占有重要的一笔。然而,风格又是一种束缚作家进行自由创作的锁链,一旦风格固定,如不能刻意求新,不再有另辟蹊径的创造,只在原地踏步,千篇一律地重复自己,那又是多么乏味的事情。小小说真正要在文坛正名,争得一席之地,与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四足鼎立,成为小说四大家族的一员,从宽泛的意义上讲,作品数量和质量都是不容忽视的。小小说本来就“微不足道”,写作者的数质兼优,便成为我们对一些高产作家的期待。对于那些有着上千篇作品数量的作家来说,无疑也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刘国芳在一篇随笔表明了自的创作姿态:写作的人,应该把时间留给孤独和寂寞。在寂寞里读书,在寂寞里思考。写作是一种过程,我以为,写作的人更应该关注这过程,目的是次要的。一个人如果目的太多太大,或者说心太高,到头来如果没能实现,失落会更多。柳宗元的《江雪》应该是写作者的最高境界,诗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中伴有孤寂之感,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很有韵味,一如我们肩荷纤绳拉着文学之船艰难前行的人。这样的境界,才应该是真正的文人境界。
有人不大喜欢说自己是小小说作家,生怕降低了“品位”。刘国芳自出道以来,一直公开亮出旗帜,毫不掩饰作为“小小说专业户”的骄傲,并把自己认认真真地打上小小说的印记,只要谈起小小说,总是神采飞扬,掩饰不住心灵的悸动。特别是近几年以来,刘国芳的创作坚持不停地进行探索,无论在构思还是语言上,都在试图突破以前的自己。一个作家,有此自觉性,的确难能可贵。当代文坛的中短篇创作一度沉寂,而小小说却热热闹闹30年方兴未艾,真可谓东方不亮西方亮。人们欣喜地看到,小小说已成为一种诱惑,无论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