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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1939年生人,年逾古稀,可谓历经沧桑,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早己过了纸上谈兵的感性认识阶段。他的前半生是属于“长小说”的写作,伴随文坛上一阵又一阵的写作浪潮著述甚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张王李赵》、《婚姻小事》,中短篇小说集《庄稼观点》、《被开除的村庄》、《河东河西》、《二八月,乱穿衣》等。这为他在花甲之年后转型小小说创作打下了坚实而厚重的基础。
或许可以这么说,小小说这种朝阳文体的兴盛给赵新的文学创作带来了新的激情和诱惑,使他在小小说这一方领域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
这时候的赵新,在写作技巧上渐趋得心应手,尤其是那种简洁明了,呈现动态状的叙述艺术,令人赏心悦目。仔细阅读,会发现赵新小说中的主人公,大都是是行进中塑造完成的。上访途中,田间地头,推一车莱赶集,赶一群羊上山,或在家锅碗瓢盆、家长里短,不知不觉中,人物开始产生故事,发生诸多联系,渐渐生动鲜活起来,仿佛居家过日子一样从容,而读者的兴趣和思绪却在掩卷后延续。这种小说结构显得饶有趣味,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小小说的赵新有着浓郁的乡土情结,那坦荡且神秘的华北平原对赵新来说,无可置疑地成了得天独厚的创作源头。他时而仰视头上的湛蓝天空,时而俯视脚下的肥沃土地,通过自己的笔,发出或纤弱或激昂的声音。更多的时候,他就站在这片沃土上,置身于熟悉的人群之中,卷起裤脚,裸露双腿,在太阳笼罩下,全身黝黑的他,荷锄肩犁,成为这片土地上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耘者。这时候的作家赵新,也同时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一个超脫而忠实的纪录者。
赵新的农村题材作品,深得读者的喜爱。《鸡不叫天也明》的主人公对一只啼鸣公鸡的感情,决非等同于城里人养宠物的感情。字里行间,一种对宁静恬淡的田园生活的留恋,唤醒世人日趋麻木的心灵。作者熟悉生活、关注民生,在《县长欠我一支烟》里,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主人公从内心深处呼唤的那种正常的“干群关系”和“干部作风”。《讨债》味醇耐品,属于小人物在日常生活中的小智慧,把农民式的处世哲学表现得入木三分。
老汉说:“小子,这一回我悟透啦,我重说。我这一辈子最舒坦最惬意的时候是你娘守在我跟前的时候,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啦,我就不再细说……”
吴县长鼓掌说:“爸,这才是你的心里话,知己话;那么你什么时候心里最慌最乱最没底最着急?”
老汉说:“有你在我跟前的时候!”
吴县长愣了:“老人家,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汉说:“你小肚鸡肠,疑神疑鬼,我真不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说完起身就往屋里走。
吴县长激动了,马上喊道:“同志,你站住!我还没说散会,你怎么敢走?你回来,报上你的单位和名字!”
《知己话》。
赵新似乎是一个并不十分看重思想的作家,阅读他的作品,首先是一个又一个生动鲜明的人物完成着对读者的馈赠。比如《名人》刻画了一个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成名的“名人”,略显夸张的情节很戏剧化地揭示了一个颇有分量的主题,人物富有立体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县长欠我一支烟》围绕一支烟叙述了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思想涵盖量很大,给人一种厚重之感,刻画了极具个性、极富感染力的人物杨老万。赵新给小小说人物长廊添加的这些个农民形象,应该属于独特的“这一个”。这并不表明赵新的创作对思想内容的忽略,而是说赵新对小小说这种文体创作规律的遵守与尊重。我们对某种沉甸甸的思想的认知,往往是在接受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之后才会颔首领悟的。
赵新作为一个有多年创作经验的老作家,在数以百篇计的乡村题材小小说作品中,充分展示了他不俗的创作实力。他的作品关注现实尤其是关注农村现实,注重人物刻画,在有限的篇幅里,常能让我们看到生动传神、富有个性的人物。这些人物虽处于社会底层,但灵魂并不卑微,对于他们的生存状态、人生态度、心灵期待,作者给予了充分的理解与尊重,并由此让读者看到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对土地、农村、农民深厚的情感和深切的关注。
赵新的语言极具个性化,质朴、自然、清新。无论是他的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语言,都弥散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两家人和两只狗》中哥哥和弟弟结了仇,两人打了架后说,以后谁再搭理谁,谁就是狗日的,谁就是狗养的。只有泥土上才会生长出这样的语言。富有激情是赵新小说语言的一大特点。叙述富有激情,人物语言富有激情,而加速语言节奏的排比的使用,应该是他的语言富有激情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赵新的这种排比的运用,把文章做得极足,把内容表达得淋漓尽致,他的这种使用语言的特色是一些缺乏生活的小小说作家不易达到的。在《打不通的电话》里,主人公给去世的女人说,没有女人不成家,没有女人不是家,没有女人不叫家呀!只有这种层层递进的排比才足以表达男人心中的急切与渴望。《一招鲜,吃遍天》中李大胜说,既是特长,就得长出个样儿来,就得别人没有而我有,就得他不具备而我具备,就得鹤立鸡群独树一帜。这种既富激情又加快了节奏的语言就具有了很大的感染力。略显夸张且具有幽默感的表达构成了语言的鲜明特色。
木头说:村长,我来找你报案!
村长说:大叔,你来找我捣蛋?
木头大声说:村长,我来找你报案,我家昨天晚上丢了两只鸡!
村长大声说:大叔,我听清楚了,你家昨天晚上丢了两头驴!
木头说:不是,不是,我家根本就没有养着驴!
村长说:不是你在我院里吆喝什么?快回去吧你!
《报案》。
赵新在小小说创作中多用传统的写实手法,语言是朴素的,笔下的人物也多是朴素的,这种朴素所传达出的平和坚韧的力量,使他的作品在当下略有些浮躁的小小说写作中,凸显出一种独有的风格和魅力。《知己话》《农家饭》《牛亲家,羊亲家》《报案》《年集》《拔牙》《高兴》,皆属小小说作品中的佳作。
赵新的小说人物是从村子里那些茅屋瓦舍中走出来的,是从阡陌纵横的田间走出来的,那些人物的身上散发着泥土的味道,散发着小麦或高梁的清香,他们一个个鲜活而生动,多姿多彩,参差错落地站在那片大平原上,把那块土地装点得生机勃勃。《县长欠我一支烟》的杨老万,《二乘以三得八》的赵秦爷爷,《名人》的赵进老汉,《和我一模一样》的郑春老汉……这一个又一个形象组合成了一个全新的农村人物画廊。他的表达方式常以婉讽或善意规劝为主,旁敲侧击,多有训诫而不是斥责,很少把那怕是针贬的对象直接放在对立面上来做极端化处理。这种悲悯的文风你很难分辩出是文中主人公的立场站位,还是老作家赵新的人文精神。
历史的厚度、人性的深度和艺术的魅力等标准,是从精英文化、严肃文学的角度来对优秀作品评判的,对主要作为大众文化组成部分的小小说来说似乎并不完全适宜。但文学从来都是人学,无论长篇短制,当然都不应忽略了沧桑感、厚重感和批判意味。都不应忽略了它的诙谐幽默和哲学思维,以及它的雅俗共赏与智慧含量。正是因为这种和现实生活零距离接触的写作,才使得颇具兼容性的小小说,直接融入了社会生活的大潮,长此以往,何愁不能永伫在大众读写的广阔视野呢。
有了一定文学成就后专事小小说创作,赵新并不是唯一例外。当年许行、孙方友、王奎山等都是先写“长小说”不久,改写小小说后心无旁鹜乃至成为“小小说专业户”的,后有聂鑫森、赵新等,在知天命之年后专攻小小说写作,同样标新立异,数质兼优,也成为这一新文体的中流砥柱。
我与赵新见面时比读他的作品要晚些年了。前些年郑州举办小小说活动时曾邀请过赵新参加,他因有事未能成行。2010年初夏我去任丘市参加河北小小说艺委会成立大会,听东道主蔡楠说保定的赵新因身体原因可能来不了,让我多少又有些怅然。小小说业界70岁以上的老作家属凤毛鳞角,作为多年神交以久的编作关系,能在见面时表示我对他由衷的敬意是应有之义。但会前赵新还是抱病来了,他瘦高而清癯,表情温和而冷峻,可见内心世界之丰富。我们一见如故,聊天喝酒,俨然老友相逢。
许行之后,赵新是第二位在70岁以后摘取“小小说金麻雀奖” 桂冠的。在年青人汇聚并擅长的小小说创作领域,这本身就是一种传奇。我常在想,与其说是小小说创作使他们的文学成就大器晚成,还不如说因他们的参与创作使小小说文体的成长充满了某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