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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与床——读陈思和先生《献芹录》

//m.zimplifyit.com 2013年07月16日16: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涛

  2006年陈思和先生在《文汇读书周报》上开设“我的书架”专栏,历时一年,这本《献芹录》即是基于此编成。《献芹录》若换过一个名字,可以是“书房一角”,只是“献芹集”更为谦卑。

  在该书序言中,陈思和先生言,他的第一个书架由门板和床板做成,且在他看来“自己的书架在心里的分量实在是重于门窗和床”。读到这里,我心中不禁一凛。书架就是读书人的门和床。门接通着两个世界,床则是修焉息焉之所。读书人以书架为门,亦以书架为床。门与书架关系着生活世界,以书架为门为床,即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亦是陈思和先生常说的安身立命。

  书架之门既开向另一个世界,也连接着这个世界,门是两个世界的枢纽。陈思和先生将其书架称为“先贤祠”。自己的书架就是自己与“先贤”们接通的场所。若以柏拉图的比喻言之,书架就是接通洞穴和洞穴之外的关键。陈思和先生屡言,他的书架是开放的。因此他的“自己的书架”其实就是“我们的书架”。若一个人躲在书房,尚友古人,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不问世事,他充其量只在小乘范围。陈思和先生有诸多头衔,我的感觉他最为珍视的还是“陈老师”。老师就是门,开合之间将两个世界的消息传达给彼此,于是方能彼中有此,此中有彼。传道、授业、解惑,就是将门里的消息告诉门外的人,于是门外的人不断走到了门里,薪火相传。因为陈思和先生不“躲进小楼成一统”,故他又激励着门里的人重新回到门外,教书或做事。

  周作人作《书房一角》时言:“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家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这话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一个人做文章,说话好听,都不难,只一看他所读的书,至少便颠出一点斤两来了。”于此,想必大家都深有同感。因此,很多人不开放自己的书架。得道者,将其道隐藏起来,独善其身;未得道者,将其拙藏起来,以免遭讥讽。周作人当年作《书房的一角》亦曾费尽思量,但还是说:“深信此种东西于学子有益,故聊复饶舌,若是为个人计,最好还是装痴聋下去,何苦费了功夫与心思来报告自己所读何书乎。”知堂《书房一角》所谈皆是“中国的事情”,想及知堂当时处境,他开放书房,当不是为了自己。《庄子·大宗师》中有句话“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周作人是否有此怀抱?

  将书架公之于世,这需要勇气。勇于将书房公诸于世者,往往背后有大的关怀。只是陈思和先生更为谦卑,将“书架一角”名为“献芹录”。他说,“写下这个栏目,也就是要告诉我的朋友们,我最近在读什么。”又言:“自以为甘者,别人或以为涩,如强要推荐,结果闹到‘众哂而怨之’,犯了众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绝不为也。所以先取名为‘献芹’,喜欢者自然会喜欢,若以为涩者,也可以自行弃之。”这不是言教,是身教。

  陈思和先生公之于世的书架,只是书架一角,具体言之即是“我的专业书架”,《献芹录》评点的多是与现当代文学有关的书籍。陈思和先生言:“我的书架”以“新添置的图书为主”,“边看边谈,随感随记而已”。这是新书,亦是新作,识者以此可知现当代文学的消息亦可知陈思和先生的消息。

  但温故方能知新,若欲理解陈思和先生“现在的书架”须知其“以前的书架”。在该书序言中有一奇文,曰《我的专业书架》。欲理解陈思和先生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格局与学术理路,这篇《我的专业书架》不可不读。“我的专业书架”的格局即是其文学史的格局,或可言《我的专业书架》就是一部现代文学史,且比一般现代文学史更为妙趣横生。比如其中有言曰:“其右一室容纳两大家:一曰老舍茶馆,掌柜老舍;二曰吊脚楼,楼主从文,两位作家的民间书写给新文学传统添加了无限生气。”识者可知,陈思和先生倡“民间”概念,在他看来老舍和沈从文开创的传统不同于五四的传统,因他们带出了民间的风情。老舍写北京,属市民民间;沈从文写湘西,属田园民间。

  但若欲理解陈思和先生这篇《我的专业书架》,须先理解其非专业的书架。陈思和先生言:“我在短文中所描写的,仅仅是我的现代文学专业书籍,是五分之一的藏书”。这“五分之一的藏书”是其学术格局之显,其它“五分之四的藏书”是其学术格局之隐。显之所以成为显是因为隐的支撑。因此欲理解陈思和先生学术格局和学术理路,这另外的“五分之四的藏书”才是关键。

  何处寻找线索?我们若能切问而近思,可从《献芹录》中读出消息。该书之三十五评论《面包与自由》。陈思和先生谈克鲁泡特金信手拈来,在文章中陈思和先生说:“二十五年前,我在大学里研究巴金的思想与写作,曾经系统读过克氏的大部分中译本著作,深深受到过震动。”陈思和先生最初研究巴金,其巴金研究之所以能够拨开云雾直逼巴金的思想根源,一个原因就是他对克鲁泡特金以及国际共运史非常熟悉。我们可以简化地说,陈思和先生巴金研究成就卓越,原因在于巴金背后的“五分之四的藏书”。该书之四十八评《项狄传》。《项狄传》作于18世纪,作者是英国的劳伦斯·斯特恩。陈思和先生以比较文学的视野讨论这部小说:既熟悉小说本身及其本土的消息,又熟悉中国的文化环境。陈思和先生年轻时从贾植芳先生编《中外文学关系史资料汇编》,爬梳整理,筚路蓝缕,于中外文学关系史有开拓性贡献。陈思和先生的比较文学研究也反过来滋养了其现代文学研究。八十年代陈思和先生提出“新文学整体观”,“整体观”既指时间上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作整体观,亦指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作整体观。此后陈思和先生又提“中国文学的世界性因素”亦是由于比较文学领域的滋养。

  我略举一二,于另外“五分之四的藏书”只是管窥蠡测。

  然而读书所为何事?陈思和先生所“献”者究竟为何?“我的专业书架”当然有对现代文学这门专业的关怀,但书架由门与床做成,专业就不仅是专业,专业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以书架为门,或可走出洞穴;以书架为床,或可休乎天钧。教育就是给出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以此生活,或可获得幸福。在该书后记中,陈思和先生言:“恩师一生所实践的一句话,就是要把人字写得端正。这也是他老人家的遗音。我把这句话转送给读者,权当作也是一种‘献芹’吧。”“我的书架”真正的“献芹”是“把人字写端正”。教书是为了“把人字写端正”,读书也是为了“把人字写端正”。

刘涛于 11月1日 复旦北区121号302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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