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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宋朝皇族后裔,赵氏家族年代实在久远。赵无极的祖父赵绍甫,是前清的名士秀才,饱腹诗书,对儿孙的培养可谓言传身教、亲力亲为。在祖父的陪伴下,赵无极(1921-2013) 六岁就开始练习书法、背诵诗词。据说,赵家每年祭奠先祖冥诞之日,都会摆出传家宝——赵孟頫和米芾的两幅画。赵无极得天独厚、优养优教的出身背景,可见一斑。
优养优教 富家公子初长成
对赵无极影响更大的还是他的银行家父亲赵汉生。赵父的书画修养很高,精于收藏,兴起时也画上几笔,每每生动传神。但是由于要养家,赵父在年轻时就从银行的最低层做起,勤奋加上聪慧,让他步步高升。当赵无极出生六个月时,父亲被调任南通银行经理,举家从北京迁往南通。离上海很近的南通县城,朴实安静,也不太闭塞。
赵无极的童年就是在南通扎扎实实地读书、习字、学画,成长得周周正正,丝毫没有纨绔子弟的影子。他小小年纪,已颇有自己的主见与志气,14 岁时就明确了要当画家。不过,赵母原本是期望作为长子的赵无极能够子承父业,给六个弟弟妹妹做榜样,但开明的父亲十分理解无极。
一方面,他深知,若硬要大儿子管理银行,那银行非倒闭不可;另一方面,赵父在长子身上看到了绘画的天赋秉异,这也是他自己年轻时的抱负。而且多年来在银行业积累的财力与人脉,也足以为赵无极学画保驾护航。于是,父亲亲自陪着年仅14 岁的赵无极去报考开风气之先的杭州艺专。虽然录取比例只有五分之一,但是赵无极顺利考取,成为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
进杭州艺专 师从林风眠
当时艺专的校长是36 岁的留法画家林风眠,还有吴大羽(教油画)、潘天寿(教国画)、方干民(教素描)等一批正值盛年的顶尖画家亲自教授学生。这是杭州艺专办得最好的时期,学校只设绘画系,不分西画与国画,要学生二者兼备,确立一种融合中西美学精粹、承续和革新中国古代艺术的创作方向。
这让对西方油画充满好奇的赵无极,大开眼界;虽然他不喜欢临摹“清代四王”的程式化作品,甚至在潘天寿的考试上调皮地囫囵画个大墨团草草了事,气得老师要开除这个态度不恭的捣蛋鬼。还好林校长相劝,把赵公子保了下来,之后更是对这位不甘于循规蹈矩的后生,多加关心与器重。
情谊深厚的师生二人一定未曾想见,若干年后“文革”的疯狂年代,已入法籍的赵无极回国探亲,林风眠当时已被折磨得身心俱损。赵无极想方设法,用自己的“外宾”身份把恩师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师生相见,学生长跪不起,老师与他抱头痛哭。一切的冤屈与悲愤,都化作男儿泪。
浪漫结婚生子 携妻赴法
众所周知,赵无极进杭州艺专的另一大收获,就是在入学不久便遇见了他后来的第一任妻子谢景兰。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一个是风度翩翩的俊朗才子,一个是含情脉脉的美丽才女,一个绘画,一个唱歌,在西子湖畔相遇,注定是要深深坠入爱河的。
共同度过了六年你侬我侬的艺专时光后,这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打算结婚了。但是赵无极的祖父当年去世,按习俗,一年之内不能办喜事。于是俩人竟然一路克服艰险,冒着抗日纷飞的战火,跑到香港注册结婚。这样年少轻狂的执着与浪漫,真是青春的赞歌!
婚后,夫妇俩回到重庆(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艺专全体师生撤离到内地,辗转多省,直到1941 年在重庆稳定下来)。刚毕业的赵无极被林校长聘为学校最年轻的助教,而谢景兰则在次年生下独子赵嘉陵。美满的三口之家,1945 年终于回到阔别八年的杭州,并住在葛岭24 号别墅。那时的赵无极已经开始准备自费赴法,并得到父亲的鼎力支持。自费留学的签证,手续繁杂难办,赵父为此打点了不少关系。等待了两年多的签证后,小两口在1948 年的早春,从上海搭船去往法国,怀揣“巴黎梦”以及赵父资助的三万美元巨额生活费。
其实,赵无极原本只是想去游学两年,开开眼、镀镀金就回国,没期望能在巴黎当画家。所以为了让年轻夫妇能全身心投入异国的学习,赵嘉陵被暂时留在国内,由祖父母照顾。林风眠还答应第二年去法国时,再把嘉陵带过去。不料,紧接着的1949 年竟成为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
画作崭露头角 岂料爱情多舛
初到巴黎,衣食无忧、底气十足的小两口畅游在西方艺术的殿堂。他们各自出色的社交魅力,特别是谢景兰东方古典美女的气质,使这对中国夫妇很快在巴黎艺术圈结交到不少著名艺术家、评论家以及画商等。短短一年后,克勒兹画廊(Creuze) 就为赵无极举办了巴黎首展,反响挺好。于是他们就安顿下来了,仿佛瓜熟蒂落一般的自然。当时赵无极的作品小巧而诗意,很符合法国人的品味,卖得不错。
事业上顺风顺水的赵无极,声名鹊起,但生活的暗流却在朝着另一个方向涌动。有着独立艺术家性格的谢景兰,不甘于成为赵的附属品,她向往自由创作。几年后,谢景兰毅然离开相恋相伴22 年的赵无极,与法国音乐天才马赛(Marcel van Thienen) 结婚。
被自己深爱的女人舍弃,赵无极崩溃了。
37 岁的他掩埋在情感的废墟之下,动弹不得,只好以远游来疗伤。1958 年,他先去美国新泽西探望弟弟赵无违,又去纽约、芝加哥、旧金山、夏威夷,再到日本转了一圈,最后来到香港,住在父亲的朋友家里。一天,友人陪他 去看邵氏公司投资的舞台剧《清宫怨》,赵对其中的演员陈美琴一见倾心。当时27 岁的美琴,如清水芙蓉,温婉雅丽,仿若给赵的黑暗心境带来一线暖光。至情至性的赵无极,再次被爱神之箭射中,他说,“她那完美的脸上透着一种柔软而忧郁的气质。”就这样,不嫌美琴已是单亲妈妈,赵将之带回巴黎一起生活,娶她为妻。
善良却情路坎坷的美琴,终于遇到真正爱怜自己的男人,当然珍惜备至。两人后来生下一个漂亮女儿,名叫赵善美。在赵无极眼中,美琴就是善良与美丽的化身,他期望女儿也像妈妈一样。在丈夫的启发下,美琴不断尝试创作雕塑。她努力地积极生活,以对抗自己家族遗传的潜伏性精神病。美满的婚姻,加上饱满的创作,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幸福。这十年,也是赵无极创作的高峰期。
令人痛心的是,美琴终究没有战胜时好时坏的抑郁症。1972 年春寒料峭之时,她抛下深爱的丈夫与孩子,服用安眠药,结束了刚过不惑之年的生命。这让年过半百的赵无极情何以堪?
回国探亲如隔世 父逝家亡
景兰离他而去,美琴也走了,经历惨痛的离婚与丧偶,赵无极形单影只,回到正在“文革”期间的上海。这是他出国24 年后,第一次归来。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最爱他、懂他的父亲——曾经显赫的银行家与收藏家,在“文革”中不堪其辱,已经撒手人寰,留下病重的母亲卧床不起。当年还没懂事的儿子嘉陵,再见已近而立之年,从上海理工学院毕业后,当上了工程师。赵无极作为长子,没能为父母养老送终;作为父亲,没能陪儿子读书成长;他内心的愧疚,可想而知。物是人非,妻离子散,父逝家亡,他大概觉得家乡已经既熟悉又十分陌生了。这份陌生,是赵无极内心不可触碰的伤痛,也恰恰是他最大的幸运。当国内陷入长期政治运动之时,他在巴黎始终坚持自由创作,这让一位画家的生命得以最大限度地延展。
1972年9月,赵无极回到法国,创作了9米巨作《怀念美琴》,以赭黄为主调。那些如同土地、太阳般的色彩,帮助他从悲伤中走出来。
与法国妻子相伴终老
1973年,命运又让52岁的赵无极遇到了26岁的法国姑娘弗朗索瓦·马尔凯(François Marche)。这位风情万种的马尔凯小姐,身材高挑,棕色头发,拥有雕塑般的精致面庞和阳光般的迷人微笑。她刚刚考取巴黎市立美术馆馆员的资格,对赵无极很是崇拜。
由于工作关系,她邀请赵无极去做一档电视节目。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他们在同居四年后结婚。这期间,渴望内心平静的赵无极,油画色彩多见明亮、富丽,画幅也越来越显宽阔。作品添加水墨式的晕染感,有宁静风景的意味。
从1973到2013年,弗朗索瓦与赵无极相伴40年,她也从一位风华正茂的青年成长为巴黎现代美术馆馆长。虽然关于赵无极遗作处理的问题,让国人对她有所微词,但不可否认,她曾不遗余力地以艺术行政人士的专业素养和理论基础,为丈夫整理画册、寻求出版、尝试各种营销,并于1981年在巴黎大皇宫美术馆为之举办个展,从此一举奠定了赵无极的大师地位。可以说,弗朗索瓦大大助力赵无极成为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华人画家。能够进入西方主流艺术圈的上层,这第三任太太功不可没。
纵观赵无极少年得志、中年连受重创和晚年身价高涨,他的一生经历了太多幸运与苦难。沉也好,浮也罢,当赵无极患上老年痴呆症并最终驾鹤西去,这一切都归于空无,归于无极。唯有画作,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