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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脉如织(张维端)

//m.zimplifyit.com 2013年09月14日20:16 来源:人民日报 张维端

  八百里巢湖北岸,从空中看去,合肥犹如一片宽阔、巨大的梧桐绿叶,静静地依偎在如锦似缎的万顷波光之畔。这片偌大的桐叶里,密密麻麻的脉纹如蜘蛛网般交织在生机勃勃的苍翠之中——这座城市日夜流淌着车流和人流的大街小巷,正是一条条主次有序、粗细有别的脉管。

  数十年前,这里才是一座县邑小城,那些街街巷巷,宽不过十几步,长不过二三箭。然而就是这些曲直天成的深街老巷,那石板路上条条辙痕,黑漆大门上的斑驳铜绿,青砖墙头上悄悄探出的桐花,青石井圈上的道道绳沟,常常伴着那些被岁月沧桑皴涂得无限迷人的小巷风光,飘进我的思乡之绪中;那传自灯下的母亲、庭前的爷爷、井台上浣衣的大婶口中的段段故事、缕缕情长,总是化成一串串街名巷称:梧桐巷、蝴蝶巷、百花井巷……在我的记忆深处粼粼生光。

  儿时第一次背上书包,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指着街口房墙上那块蓝底白字的瓷牌说:“这就是‘香花墩路’四个字。咱们这儿的那个黑头包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这里念书了。”此后的岁月中,一看到戏台上的那个铁黑脸上的白月牙,就会联想起月光下那条巷子里一面面黛瓦的马头墙。后来,喜爱上了宋词,知道了包拯逝后两甲子,南宋著名词人姜白石与合肥一位深通音律善弹琵琶的女子的爱情,使他爱屋及乌,终生思念城内满街满巷的杨柳:“我家曾住赤阑桥,邻里相过不寂寥”,“合肥巷陌皆种柳,秋风夕起骚骚然”。这位音律大师还专此自制了一首名为《淡黄柳》的词牌,直至晚年同辛弃疾唱和还深情地问:“南望长淮金鼓。问当时依依种柳,至今在否?”八百年后的今日,合肥城内,柳,依然在:以柳为名的柳木巷、杨柳巷、柳荫塘路……也依然在。

  上世纪50年代,小城戴定省会之冠,忽如一夜春风来似的兴旺起来。机关、院校、工厂、商场雨后春笋般出现,那些古老的街巷也开始不断嬗变。先是被加宽取直,换上水泥铺面,后又覆以黑油油的沥青,向着郊外绿色的田畴阡陌伸延。如今,密如蛛网的长街大道潮水般直漫卷到巢湖之滨。大道通天,高楼壁峙,车流和人流汇成一条条溢彩的长虹,日夜轰鸣流向四面八方。

  然而,日久天长,在惊叹咨嗟之后,却发现似乎又缺少了一点什么。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奔突穿行于水泥沙漠和钢铁巨流中的丝丝冰冷和孤寂,悄然浮现。那些自孩提时就学着呼唤的井梧巷、梨花巷、杏花街的生命和灵动哪儿去了?从自家的阳台望去,已尽是“巴黎春天”、“维也纳花园”……属于自己那块天地的街巷又到哪儿去了?心中不免迷茫起来。

  忽一日,走在城南一座新落成的宽阔仿古石桥上,抬眼发现桥头立着的一柱水泥牌上镌刻着三个金红色的隶书“赤阑桥”,不远处,一面路牌“赤阑桥巷”钉于巷口墙上,于是想起了姜白石,想起了他那凄楚哀婉的诗词,和他心上女子思盼他早日归来的琵琶声声。又一日,去东郊开发区,这里塔吊如林车流如梭,一条条新建的大道正做着后期的绿化和清扫,在一工地门前,见一木制白漆板牌,路网图如棋盘,用蝇头小楷依次注明路名:蔚然、深秀、翼然、酿泉、乐也……凡40余条,皆采撷于《醉翁亭记》一文。询问得知,是要启用的新名。此地处于城东,路名采用皖省东部的文化词汇。是的,欧阳修任太守的皖东滁州,从这里只要翻过一道山便是。由此及彼,又想到那西郊呢?抽空又去,果然,几条竣工不久的道路上都立着一面面路牌:大别山路、白马尖路、聚云峰路、天柱山大道……绵绵千里,横亘于皖省西陲的层层峰峦,被“山河重安排”般地化成了一条条道路。联想到近日媒体传称城南一产业园全部道路以皖省南境黄山七十二峰秀名而冠之,不禁悟到如此用心创意,将路名的编排与实际出处的地理方位一一对应,有规有序,似有一双着意之手在巧做布局。

  有心打听数日,方知是新设的路名规划工作办公室所为。这里像大多办公场所的格局一样,室不大,几桌几椅几资料架,但一幅路名网络规划全图却如一面超大蛛网封住了半面粉墙。这些年,城市化的急速发展是规划部门始料未及的,常常是路建好了名字却没有,就地取材,却得到的不是李岗、王塘,就是东拐、西冲,得不到大家认同,便索性立上“经一”、“纬二”、“新三”、“临四”的路牌,真的成了数字化道路。而新规划区域是老城的80多倍,要新建道路2000多条,就地择名只能十之得一,问计于民,得到的答案是要取全省之名命之。于是上淮北,下江南,赴皖东,访皖西,采名山大川之号,取人物文化之谓,集聚化作路名编排在这张路网图上……

  我的目光在那面硕然巨图上逡巡……渐渐地,我分明看到广袤的皖山皖水呵。那将合肥一下子等分为三的蓝线,是长江路和淮河路。长江路以南,黄山路、九华山路、新安江路……依次排开。我望着这片浓缩了的皖南大地,一个身影,诗仙李白的身影,在眼前总是挥之不去。这位晚年游遍皖南山水,为此处留下200多首天音神韵,最终仙逝于此的诗人,见到今日这座城市不知会作何遐想?黄山路上壁立千仞连绵数里的琼楼玉宇,不就是那“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吗?九华山路边绵长涌动的绿荫,不恰似那“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吗?新安江路上空那清澈透心的蓝天,不正如“清溪清我心”,“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吗?再向北望去,淮河路那条长线以北,被纵横交错的线路覆盖着的,不正是那无垠如海的淮北古原吗?青的山、绿的水、黄的地化作千百条路为合肥这片土地交织出的一幅五彩的锦绣。而在这片锦绣上,更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组组一团团姹紫嫣红的花簇——那些由支路小巷成片组成的专题路名:听泉路、曲水路、流觞路……是醉翁亭景点。乳泉路、石池路、陆羽路……是欧阳修《浮槎山水记》的词汇。池州路不远处有牧童路、杏花村路,泾县路之侧有桃花潭路、踏歌路、千尺路。我身居闹市,不久要迁入近郊新居,门前是平天湖路——李太白漫游至池州平天湖有诗:“水如一匹练,此地即平天;耐可乘明月,看花上酒船”——到时送孩子上学,要先穿明月路,再过看花街方至。

  巢湖之滨,大街小巷是渗濡着灵魂的文脉;这文脉纵横交织着,如一片铺天盖地的绿叶,在通江达海的烟波浩渺之侧,静静地舒展着,阵阵地搏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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