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黄了,吴叶生又鼓动朋友们去他的老家安徽歙县南乡萌坑村看看,说那里的景致绝对不输西递宏村。说得朋友们心里痒痒的。
那日,天还下着雨,空气里透着淡淡的花香。车在山腰间不停地追云赶雾,前窗的水洗不断地刷出变幻莫测的迷离景物,一车人如醉如痴叽叽喳喳,好不兴奋。刚到村口,车未停稳,叶生就拉开车门跳下来,指着不远处三株参天古松树,兴奋地大喊:“到了,到了!”
说起萌坑,叶生总会一脸急切,生怕漏掉什么。作为徽州最后的山村,气象果然脱俗。别的山村也有粉墙黛瓦古建筑,可这里清一色,全是上了“年纪”的,三百年五百年的错落穿插,光是吴氏祠堂就有四座,而且保存完好,形制典型,风格独具;别的山坳也有传说,可这里故事更加抓人,说是铁拐李当年路过这里就断言:萌坑源萌坑源,子孙后代出状元。是否出过状元进士倒没有考证,但新中国成立后连出五个博士,确是有名有姓的。就这个 “萌”字,让人生出无穷无尽的遐思……
当然,此行最吸引我们的还是关于他本人的几件小事。“我的命是捡来的。”还在车上他就自我介绍。小时候他得了一场大病,家里穷,几乎每家都借过钱,村里还两次为他准备了棺材,都以为十三四岁的他挺不过去。那段日子,他就被关在一间黑黑的小屋里,每天醒来第一感觉,就是庆幸自己还活着。百无聊赖,他就望着窗外马头墙上的画发呆,想弄清上面画的什么四郎探母、萧何月下追韩信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他渴望上学,渴望同小伙伴去掏鸟窝捉知了,渴望长大后有本事有能力报恩。这渴望很强烈也很刺激。
叶生说他经常思考美国那个叫托马斯·沃尔夫的文学家说的话:“认识自己的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托马斯·沃尔夫对寻找故乡有自己独到而精妙的心灵路径,叶生欣赏这句话,但他认为还不够,他首先是要尽可能地走近它,回到它的身旁,感受它的呼吸它的心跳。于是,大学毕业分配在邻市,一切都按部就班了,他却要调回家乡,说离家近,心里踏实;听说村里要修公路,叶生毫不犹豫动员全家带头捐出万元。最有意味的是,他脑海里常常会浮现当年蜷缩在黑屋里透过窗户望着马头墙上的画发呆的情景。长大后有人告诉他这也是一种文化,而且他们村是目前徽州保存最完好的。于是他萌生了为徽州墙头画“树碑立传”的念头。他一边拜师于村里的两个墙头画工匠,一边铆足了劲走村穿户街头巷尾地跑,他几乎跑遍了徽州,几年下来居然还真跑出了一本《徽州墙头壁画》来。
“回来了?”“回来了!”一路上叶生与村里人亲热地打招呼,纯质的南乡话絮叨着乡里乡情。不远处又有一幢精美建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座凌氏祠堂,正待打听,旁边一位戴斗笠的农民脱口而出:“多亏了叶生,要不是他,这幢建筑早流浪他乡了。”原来有一年有人瞄上了这幢明代建筑,要买走异地重盖,族人拗不过,村里又穷得叮当响,乡亲们掰来掰去拿不定主意,正巧叶生回家。叶生说,不能卖! 有人不愿意,叶生就同几位长者三番五次上门说体己话,道乡里情。祠堂留住了,现在是村里一宝。
在村里转悠了大半圈,雨中的青石板反射着散金碎银样诱人的水光,引得我们一行手忙脚乱抢着拍照,生怕错过这满地的精灵。忽地,叶生不见了。在一处大宅,只见叶生同户主汪伯兄弟在大声交谈,仨人双手挥动着,言语有些急。原来汪家兄弟心思不同,一个孩子在外要卖,一个视为珍宝要修,而且也正报市里“百村千幢”保护工程备选,相争不下,两人都急了,叶生只好电话商请乡党委书记过来现场办公。一番好言相劝,兄弟俩终于达成共识,雨季前先修缮,然后再作它说。叶生坦言在农村这是个难题。
事后叶生告诉我这户祖上当过杭州知府,大宅占地16亩,砖雕木雕十分精美,尤其门楼砖雕一些款式,在徽州已鲜见。
“去不去山上古亭看看?”“当然!”可是当我们穿过一片古树林来到徽杭古道上这座路亭时,众人挪不动步了,眼前景象也让叶生很是沮丧,厚厚石料砌成的古亭居然成了羊圈,数十只大小不一的山羊在嗷嗷待哺,亭两边镶有用青石板刻写的据说是米芾所书“径通古歙 ”、“路达华阳”两块匾额也只剩下一块了。下山途中,众人无语,唯有叶生在不停地叮嘱一同族乡亲,赶快想办法把古亭保护起来,而且要制定村规民约,永远做到古树一棵不砍,古建筑一幢不卖,古石板一块不撬,古壁画一幅不污……
告别时,漫山遍野的菜花烘托了古村的厚重,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叶生告诉我,虽然我只是从村里走出的一个小人物,但我一直记住一句话,生如夏花,逝若秋叶。愿我们一道都去做一枝无怨的夏花,一片无悔的秋叶吧。
是啊,在美丽中国美好乡村建设中,愿地北天南的叶生们越来越多,也常回村看看,帮帮正需要帮衬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