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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门前那条河(郑荣来)

//m.zimplifyit.com 2013年10月11日15:57 来源:人民日报 郑荣来

  老家门前有条河,名叫韩江,因大文人韩愈得名。站在家门口,可见江水迎面而来,经脚下向南流去,到潮汕投身大海。它是广东省的第二大江,算得上声名赫赫。然而它的古称并不雅,叫恶溪,因常有鳄鱼出没,又称鳄溪。悠悠几千载,它也是水患频发之江,滔滔洪水,常陷民于灾难。

  到了号称太平盛世的唐代,文官韩愈被贬至此当刺史,做了两项治理的事情。一件是“驱鳄”:以一猪一羊投入溪中,并作祭文一篇,焚烧以祭鳄鱼。文中给鳄鱼下通牒,令其限时限刻退归大海,否则必以强弓毒矢射杀。数日后江水干涸,鳄患从此尽消。此举被后人神化,却也寄托了人民治灾患的一种希冀。另一件是筑堤坝。潮州市江边一条40多公里长的大堤,它的前身就是唐代所建。韩先生治水,抱负甚高,只是时间太短,壮志难酬。他在潮州只待了8个月,也是难有大作为。韩江的水患其实没治好,光那条建于唐代的堤坝,宋以后就崩过41次,民国时期崩过3次,都造成过严重灾难。

  我家在韩江的中段,房子就在江边,天天开门见江,对它了如指掌,熟知它桀骜不驯的脾气。洪水泛滥时,水色浑黄的江面上,漂浮着大片大片的黄色水泡,如同一群群乱闯的黄毛鸭子,追逐着木头木板等乱七八糟的杂物,抢着水势奔逐而下。两岸农田房屋被淹,人们欲哭无泪,望江而叹:今年又没收成了!这样的惨象,总是频频发生。

  我们抱怨韩江水患之时,却不怨恨韩江本身,它带给我们的也有一些好处,也可以说它同时养育着我们,堪称我们的母亲河。我们曾经年年得益于洪水退后岸边积存的淤泥沃土,种植番薯、萝卜等作物以解春荒之饥;我们曾经年年借助水运之便,把自己生产的竹子捆成竹排,顺流放到潮汕卖钱。我们村里20多户人家,曾经拥有3条木船,分属3户人家,都靠它运货到高陂镇,圩日又靠它载客挣钱。阿伟家的船最大,3兄弟经营,生活过得最好。树叔公的船次之,他和儿子一起打理,日子也过得可以。阿卿哥的船最小,运载量小,但它灵活,逢圩日总是走得最晚,招揽最后离开圩镇的一拨乘客,因而它载的人总是满满的。

  圩船因韩江得益,每圩运一次货物到镇上,我们村里人又因此而获转运货物的“脚钱”。山里出产的木炭、瓷器,经我们村口转运到圩镇,村里妇女就靠挑货下船赚点零钱,买油盐酱醋。我继母还用它补贴过我,做学费和零用,我至今仍感念不已。圩船于我,还有一个特殊的恩惠,就是让我有个寄宿之处。我家里房子不够住,每天晚上,我掖一条被单或毯子到船上过夜。竹篷木船,习习江风,伴我度过许多寒暑之夜。我还常在船上,与三两儿时朋友,点着松明火钓虾,留下许多童趣的记忆。

  1959年,我离家上大学,第二年秋,家乡寄来县报:韩江暴发特大洪水,政府派飞机空投食品,这消息让我激动,也让我担忧。那是三年困难时期,亲人尚未从饥饿中走出,往后日子怎么过?特别是我家那房子,几遭洪水浸泡,早成危房,又经这次大水,不拆怎么行!但这又谈何容易!生产队每个劳动日值才一角多钱,哪有余钱修盖房子!

  1989年,我离家30年后首次回故乡。时值仲冬,阳光和煦。车到三河坝,韩江便在眼前。只见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水光潋滟,水秀山清。沿江而下,见不少地方筑起了防洪堤坝,坝内农田成了旱涝保收地。回到村里,见到家人几经艰辛盖起的新房,又见家家都通了电,点上了电灯,用上了电饭锅……30年不见,真是沧海桑田,陵迁谷变。闲聊中,乡亲给我解说其中原因:“生活好了,花的钱有地方可赚,不需上山砍竹砍柴,山不光了,河水也清了。现在用上了电,用上了煤,不用砍柴做燃料,封山育林有了保障。”

  又一个10年过去,1999年春日,我因公到梅州采访,了解三高农业的发展状况。那几天,所到之处,满目青山,松竹翠绿,柚花飘香,一派春色。直观的感觉,让我感到振奋。梅州全市有470万客家人,“八山一水一分田”,穷乡僻壤,过去水患不断。韩江贯穿梅州许多地方,水患对梅州人的生活影响很大。1985年,梅州开始了大规模的治山工程,组织采种育苗、工程造林、护林防火、改燃节柴四支队伍,造林、封山、管理、节柴并举,打了一场消灭荒山的“人民战争”,用了3年时间,荒山都种上了树。同时又实行造林、种果、种茶并举的经营方略,建设了蜜柚等大型生产基地。山绿了,农民的生活也改善了。连待客风俗都改变了,“客人进门先坐下,边吃柚子边说话。”

  在我家乡大埔县,沿途所见,西岩山、高陂、古埜一带,都种了大片大片数以千亩计的果茶林和速生林,据说四五年便可见效益。

  沿途所闻,常听人提起一个人的名字,他姓林名若,曾是广东省委书记。他于1985年代表广东省委,部署全省绿化造林工作,提出了许多富有操作性的措施,从而开始了大规模的绿化工程。梅州的山水,正是从此发生了变化。

  2010年12月,离潮州不远的东山水利枢纽工程竣工。几天之内,远在韩江中游、离东山20里地的我家门口,江水忽然不见了湍急,水位上升,清澈碧绿,平静如镜。家乡的弟弟传来许多照片,平湖一般的江面,展现出如诗如画的景象。

  韩江人深知,治水是一项系统工程,不仅需要时间,更需综合治理。夏禹的13年治水,其实只是功效初见。所谓“通九江而达四海”,不过是史家的夸张之词,以当时的工程技术条件,是难以做到的。禹的父亲鲧,治水9年而洪水不息,便是实证。韩愈的8个月筑堤,更是微小工程,对整个韩江治洪未有多大作用,而且是局部的防堵,属治标之举,也不堪类比前贤。

  今日韩江人,综合治理了近30年,韩江大改观,但逢强台风大暴雨,仍有洪水暴发。韩江人有梦在心,还在追求更理想的目标。日前获悉,家乡大埔县几年前就开始运作一个项目,准备在我家所在的高陂镇古埜乡江边,筹建一项水利枢纽工程。工程建成之后,韩江的防洪标准,将由50年一遇提高到100年一遇。

  世事俱往,今日韩江人,正在完成先贤的未竟之业,圆先贤未圆之梦。他们,将是真正的“功不在禹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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