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民族文艺 >> 资讯动态 >> 正文
在地图上一连串复杂的地名中,我们一眼看见了美人谷。这个名字所散发出的香气,混杂着核桃般的气息。我联想到了古代、碉楼、庄稼、田野、诗歌与爱情。去往美人谷的路途颠簸,山路迂回婉转,穿行于峡谷与河流之间。美人谷隐藏在白云深处,很少被公众视线所获知。使得它在绵长的时间里,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抵达即失去
没有一个山谷,会以美人而命名,唯独除了这个地方。这里曾是横尸遍野的古战场。《清代野史》的《金川妖姬志》里记录的首次金川之战,起因就是为了争夺美人。有五条河流通往美人谷,包括大金川、小金川、革什扎河、东谷河和大渡河。无论你选择哪一条河流,最终你都会与美人谷相遇。地理学家称此为“漩涡状旋扭构造”。去往美人谷的路途非常艰难,一个峡谷接连着另一个峡谷,永无穷尽。道路从不告诉我们终点在何方,正因为未知,所以旅途才充满了惊喜和期待。
有人认为丹巴人源于党项羌,是西夏王的后裔。他们的王国被成吉思汗的铁蹄踏平之后,大批皇亲国戚、后宫妃嫔从遥远的宁夏逃到气候温和、山清水秀,地处横断山脉深山峡谷里的丹巴。据《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其中一部分在称为大小金川河谷地带停下了脚步,重建他们梦想的家园。并将美丽和富贵的血液注入这方风和阳光剧烈的土地。”我在颠簸的路上,读着有关丹巴历史的文字,历史的铅字与迂回的峡谷重叠。我陷入了昏沉的睡眠。我多么希望,睁开双眼的一瞬间,美人谷就在我眼前。
但道路并未如我们所愿。夜幕降临,我们拖着疲软的身躯下榻金川。距离美人谷不过几十公里了,但碍于深夜难行,只好稍作休息。离美人谷越来越近,我就越感到“遥远”。这种遥远不是空间距离,而是一种时间距离,就像重返古代一样遥不可及。马蹄与美人、水与火的交融,阴柔与刚烈、战火连天与爱恨缠绵。我忽然感到某种失落。这种失落不是因为不能抵达,恰恰因为我的抵达,而验证的失落。美人谷是一个远方,是我们的视线和精神都无法触及的远方。
我知道,我即将抵达它,也即将失去它。
寻找女儿国的源头
在巴底村游荡,恰逢老妇人和姑娘去打猪草。姑娘赠予我们半斛石榴,酸甜可口。老妇人见我们欢喜,又命姑娘回家摘取几个石榴赠予我们。我们拎着沉甸甸的石榴,仿佛拎起了尚未开封的岁月。美人谷无疑获得周遭的嘉奖,也无意引起文人骚客的赞叹。他们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守着世间最美的峡谷,稳妥又安详。
年轻的小伙子江措说:“现在政府将一整块嘉绒藏族的地区,划分为丹巴地区。事实上,真正的美人谷发源地就在巴底。”他一边说,一边将一袋新鲜的无花果递给我们。这一路我们两手空空,每见一个路人都会布施我们笑容和水果,还与我们交谈。在江措的几番劝说之下,我们收下了一袋水灵灵的无花果。
我没有想到,整个村子会以一场盛宴来招待我们。江措邀请我们参加他们的聚会。
当江措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酒递给我时,他笑着对我说:“这是我们自酿的青稞白酒。与一般的酒不一样,因为这里加了一味补药。”当我追问白酒上漂浮的一层油渍是什么时,他做出了敬酒的姿势,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众人的吆喝下,我一干而尽。让我永生不忘的并不是入喉时火辣的感觉,而是那一层莫名其妙的油渍。在我穷追不舍之下,江措告诉我,青稞白酒里煮了我们狩猎的土猪。我当时感到一阵阵反胃和恶心。但江措解释说,这酒在当地称为油酒,极补,是养胃的良药。
在几分醉意之下,江措和一群男子带着我们在星空下跳锅庄。美人谷的星空璀璨,像夜半的粮仓。他们的生活像枝头上的石榴一样饱满、殷实,散发出清亮的光泽。我忽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仿佛穿越了一个不属于我的时代。
美人谷的爱情
美人谷的爱情从头帕开始。当男人抢走了女子的头帕,就意味着示爱。
听江措说,以前还有更为直接的。男人抹黑翻爬女子家的院墙。若两情相悦就在一起。若神女无心,襄王只好灰溜溜地翻墙离开。听村里的老人说,古时候女子若被土司选中,嫁娶时会在村里栽一棵柏树。美人会死,而柏树常青。每一棵柏树都代表一个美人,每一棵柏树下,都埋着一个美人的精魂。
在美人谷失眠的夜晚,微弱的烛光下,我听到一个流传在美人谷里凄美的传说。
古时候雅拉山神爱上了人间一位美人,夜里化作白衣卿相,走进美人的梦里与之幽会。后来,美人有了身孕。雅拉山神也再出现在美人的梦里。这时,一个大部落首领看上了美人,欲强娶为妻。美人为了梦里的爱情,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投河自尽。只因白衣卿相曾经告诉她,沿着这条河,便可抵达他所居住的雅拉神山。
这些故事,如今听来更像是从某部魔幻现实主义的小说里摘录出来的章节。只有沉默不语的江措确信,这一切真实无疑。这些都是他们身体内柔软而坚硬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