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纵横》剧照。
《十送红军》剧照。“心到了，力也到了，赚还是赔，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花了一亿五千万元拍出来的历史剧《北平无战事》快要发行了，编剧和总制片人一肩挑的刘和平，给自己的底线是“不赔钱”。和他一样承受着压力的同行有不少。今年底，投资超亿元的《东方战场》也将开拍，制片人孟凡耀在这个行当干了近30年，但他坦言自己“如履薄冰”。
2010年，四大名著的翻拍把中国电视剧带进“亿元时代”，此后两三年间，投资上亿的电视剧多起来了，但叫好又叫座的剧目并不多。在一些同行看来，电视台买片有个“天花板”，大制作不见得比中小成本更赚钱，而在花大钱拍剧的人眼里，电视剧拍大片是赔是赚，实在是一笔难算的账。
一睁眼就开始“烧钱”
“大戏不见得投资和场面有多大，但这是一个历史题材，场面和投资肯定小不了。”聊起《北平无战事》怎样花掉一个多亿，曾经创作了《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等历史剧的刘和平说，差不多一半儿的投资都交给了“艾丽莎”——一种电影摄像机，用它拍电视剧，意味着很多地方都得按拍电影的高标准来。
《北平无战事》反映的是1948年到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那段历史，没有一场战争戏，但为了让艾丽莎有用武之地，这部剧几乎重修了老北平的旧街景。剧中民国时期的洋楼，里头是钢箍的结构，外层是实木，“在艾丽莎面前，必须是实木，镜头跟着人物上楼，推个局部特写，如果观众感觉这是胶合板搭的，就跳戏了。”刘和平说，搭建这样一座小洋楼，比地产商盖的洋楼少花不了多少钱。
“艾丽莎是个很抽象的要求，它如影随形，没有它，你拍不出历史感，不去搭这个景，你就表现不出这个戏的品质。”作为这部戏的“大管家”，刘和平坦言投资方掏的钱如果换成纸币，数也数不过来，但真正到了拍摄的时候，很快就都花了出去。
同样感叹拍电视剧“每天一睁眼就开始烧钱”的，还有著名导演高希希。《新三国》耗资1.5亿元，《楚汉传奇》2.4亿元，近几年，高希希成了内地“最费钱”的电视剧导演。这些天，他的团队正忙着剪辑新剧《毛泽东》。该剧共60集，成本又是一个多亿。《毛泽东》投资为什么这么高？高希希的答案和他当年接手《新三国》时说的话一模一样：“不是我要花那么多钱，而是没那些钱我拍不出来。”
第一个跨入“亿元俱乐部”的电视剧《新三国》，当年因为资金短缺，陈家林和阎建钢两任导演先后退出，在剧组欠着1060万元的债务，盒饭都差点断了的情况下，高希希接下了这个剧。剧中，吕布的座驾虽然不是赤兔马，但也是高希希从新西兰买来的名马；用于拍摄局部特写的几把“十炼钢”宝剑，造价也都高达几十万，一把剑都能换一辆宝马车了。
“我比较痛恨一个观念，就是历史剧不必注重细节。细节是历史的表情，如果细节没有体现，剧就完了。”尽管从《新三国》到《楚汉传奇》，在内容的细节上被观众挑了不少问题，但高希希对自己通过镜头来还原历史真实的努力，还是禁不住要多说两句。
启用电影摄像机，搭建逼真的外景，大投资的电视剧，至少在场面上都在向电影看齐，尽管它们面对的是比大银幕小了好几倍的电视机。
“技术是电视剧发展的推动力之一，不仅观众要求看到高精尖的画面，就是从业人员，老拿过时的机子来拍戏，也对不起专业要求。”北京小马奔腾影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曾经作为主要投资方为《新三国》“救火”，公司电视剧总经理李立功说，现在一些大制作的战争戏在视觉效果上冲着《太平洋战争》或《兄弟连》这些海外大片的样子去做，这意味着投入的增加，“子弹穿过胸膛，一个电脑特效的慢镜头，人物的绝望和悲凉如同扑出荧屏。这比在现场装血包，‘噗’的流一摊血要多花钱，细节变了，成本自然跟着变。”
对场面近乎苛求，在创作者看来，是还原历史必须付出的代价。电视剧《东方战场》目前预算1.2亿元，但它试图把“九·一八”事变、滇缅战事乃至太平洋战争等“二战”时发生在亚太地区的重要战役都展现出来。为此，演员队伍预计有800到1000人，仅制作团队，就有500多人，是制片人孟凡耀当年拍摄《乔家大院》的三倍还多。
“其实我们只是展现中局部，大的战争场面，我们会通过像《太平洋战争》这样的影视资料来展现。像抗战一场仗就够拍好几部剧了，要真全部重拍，给我几十亿我也拿不下来！”孟凡耀说，大投资的电视剧多是历史、战争这样天然就费钱的题材。这些天，《东方战场》的美工组正在四处选景，孟凡耀望着工作室墙面上密密匝匝几百张选景照片，发愁自己浩浩荡荡的拍摄队伍究竟怎样在这片广阔的“东方战场”上南北驰骋，“重要的战役最好能在当地拍摄，装人装机器，可能要一百台车，你想想光过桥过路费就得多少？”
“没明星，发布会都没人来”
95集《新三国》花了1.5亿元，三年后，80集《楚汉传奇》花了2.4亿元。都是拍大戏，《楚汉传奇》却没让高希希更加酣畅淋漓，疯涨的演员片酬让他一度对拍电视剧感到灰心。“人员的劳务是极尽恐怖的数据，《楚汉》比《三国》时贵了五六倍。”《楚汉传奇》里，几位主要演员拿走了整部剧投资的一半，超过了一个亿。
曾经和任大惠、张纪中一起担纲1998年版《水浒传》制片人的孟凡耀，也对演员价码的更新速度啧啧称奇。《水浒传》当时的单集成本高达100万元，但当时像李雪健这样的主要演员每集的片酬仅在一万元左右，“现在要找这个档次的演员重拍《水浒传》，又是那样一个长周期，估计一集一千万都扛不住。”
2009年，顶级明星的价码单集在20万元上下，如今，这个数据已经刷新到了80到90万元。一家兼营影视制作和艺人经纪的文化公司，其副总经理介绍说，2010年下半年网络公司刮起上市潮，开始抢购电视剧版权，电视剧的网络版权价，从单集一两万元，最高时飙到了单集一百万元，主要演员的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有的网站点名要某某明星出演的戏，大腕的品牌效应被夸大了。”这位副总透露说，当下电视剧的顶尖大腕也就五六个，“即便不是顶尖明星，就是一线演员，要价四五十万元也很正常。”
“人常说，舞台剧最需要大明星，电影次之，电视剧文火炖故事，最用不上明星，但现在全乱了。”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陈少峰分析说，国产电视剧已进入拼大牌的阶段，一部剧的成功，让剧里的主要演员成了收视率的代名词，价码自然提升，“《甄嬛传》火了，孙俪再拍《辣妈正传》，就不是之前那个价码了。”
上述这位副总经理介绍说，国产电视剧的片酬曾一度停留在投资的三成左右，但这两年一部戏的片酬攀升到了投资的40%到60%。有一些主打明星牌的电视剧，主要演员片酬甚至超过总投资的三分之二，给配角和制作团队留下的费用很有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尽管制片人、导演对演员的高片酬抱怨声四起，但真要拍剧，选名角是必须的。投资2.8亿元的《隋唐演义》里，严宽、张翰、王力可这样的偶像明星有好几个；《士兵突击》后已很少在电视剧里露面的明星王宝强还演了一把李元霸，可在宣传海报上，王宝强甚至排不进前三位。
“明星有魅力，有号召力，能引起大的波澜，诱发观众的期待。”《隋唐演义》制片人程力栋说，电视剧赚不赚钱主要看首轮发行。和中小成本电视剧不一样，大投资的电视剧赔不起，不敢玩“慢热”，而明星话题在一部剧的宣传和推广方面，作用可谓立竿见影，“有了明星，媒体的报道动不动就是半个版一个版；没有明星，就是豆腐块小消息，甚至开发布会都没人来。”
刚刚在央视一套黄金档落幕的历史大剧《大秦帝国之纵横》，对外公布的成本是1.3亿元，单集200万元左右。在总制片人焦阳看来，这部拍摄于2011年的大制作，如果开机再晚点儿，赶上明星涨片酬的话，投资搞不定就能“破纪录”。“《大秦帝国》的前三部拍得都比较早，片酬基本在总投资的三成上下，估计第四部和第五部不用我们努力，也能达到现在的‘高水平’了。”他调侃道。
大投资配备“大营销”
2010年，曾遭遇融资困难的《新三国》赚了一亿多元；三年之后，《楚汉传奇》带给投资方的利润也有几千万元。“《新三国》的成功让电视剧筹钱容易了，拍《楚汉传奇》的时候，有的公司想入资还入不进来。不缺钱，但也不能任由成本哗哗地涨，不然就没了利润空间。”高希希说道。
大投资不见得赚大钱，一旦“翻船”更是灾难，要想不赔本，拍摄制作之余，还需要大量的外围宣传。焦阳介绍说，《大秦帝国之纵横》前不久在央视一套黄金档首轮播完，目前正在寻找二轮播出平台。“我们希望能在卫视黄金档播出，这样价格虽然打了折扣，但又是一波影响力。”焦阳表示，通过央视首播，再加上二轮播出的收入，这部片子基本实现不赔不赚。
在行内，央视一套黄金档让不少人纠结，社会影响力无人能比，单集一百多万元的最高收购价比卫视也高出不少，但独家播出的形式，也免不了让贵剧“赔本赚吆喝”。此外，能够拿出六七十万元一集这样的高价来买剧的一线卫视，也就五六个，视频网站的报价相当于一个卫视，海外发行则有点撞大运的味道。以至于单集成本超过200万元的戏，大家对它的预期基本都是“利润薄”。
焦阳说，如果没有雄厚的资本和风险承受能力，投资上亿元来做剧，不过是梦想而已。《大秦帝国》之所以可以连拍五部，每部的单集成本都很高，是因为它获得了西安曲江新区管委会的投资支持。以十亿元规模计的《大秦帝国》相关影视基地等项目，才是这部剧背后的一盘“大棋”。
比起赚钱，《大秦帝国》更想赚到影响力。“拍《大秦帝国之裂变》的时候，我们就想着上央视，毕竟秦文化是个世界性的文化，我们希望更多人看到。”焦阳说，由于节目编排上的冲突，《大秦帝国之裂变》后来选择在四家卫视首播，等到第二部出炉的时候，大家动了很多心思，只为引起央视和社会的注意。
开各种发布会，举行音乐家赵季平和赵麟父子的专场音乐会，拉演员进社区和观众联络感情，《大秦帝国之纵横》仅宣传费用就占到了总投资的七分之一到六分之一。“这基本是一部电影大片的宣传费，足够拍摄一部小成本电视剧。”焦阳说，大片更要配套大宣传，这才能让剧目真正热起来。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北平无战事》在杀青之际举行了一场十分隆重的新闻发布会，《东方战场》则借着海选演员的时机举行新闻发布会，把即将开拍的消息广而告之。见缝插针的“大营销”，已成为大投资电视剧的“标配”。
“做大剧必须得有三步走，摸市场，抓质量，而后就是重推广。”程力栋的永乐影视已经出品了不少电视剧，但当面对《隋唐演义》这个大块头时，公司还是祭出了“特别措施”——邀请媒体探班，网络上炒话题，举办主题晚会，前前后后几十次的宣传活动，是中小成本电视剧很难得到的“高待遇”。
大投资既然承担着大风险，就应该在营销方面早作打算。程力栋介绍说，大投资电视剧在拍摄之前，创作者除了做调研摸观众的口味之余，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就是多询问电视台购片人员的意见，有可能的话，能有电视台“入伙”拍剧，风险就降低不少。
收视难获“众口称颂”
《楚汉传奇》、《隋唐英雄》、《隋唐演义》、《精忠岳飞》……从去年年底开始，一个又一个“亿元剧”的到来，让观众对荧屏多了一份期待，观众希望通过这些剧过一把“大剧瘾”。然而，年初《楚汉传奇》和《隋唐演义》的开播，并没有发酵出与高投资成正比的高收视率，还出现了观众对于节奏拖沓、情节注水、乱添感情线、时有穿帮等问题的质疑。
在湖南卫视独播的《隋唐英雄》，长期占据同档期收视排行榜的第一名，但这部夸张无厘头的电视剧被不少观众吐槽为“雷剧”；《精忠岳飞》一度因黄晓明的出演而引发关注，却又因为剧情“既不够雷，又不够正”，不温不火地播完了69集。
“行业内大家也聊到，2013年出现了一些有亮点的剧，但总体来讲是电视剧的小年，社会反响热烈的片子比较少。”江苏电视台节目采购部主任石卫平说，今年号称大投资的电视剧多了，但荡气回肠的作品少了，这意味着大投资电视剧和真正的“大剧”之间还有一定差异。
不过，即使在石卫平看来做到了“引导观众而非迎合观众”的《大秦帝国之纵横》，在央视一套黄金档播出后，也只获得了0.774%左右的平均收视率，以至于有媒体认为长篇历史剧已经不再受观众欢迎。这部剧在情节设计上没有按照原著小说的路数来，而是根据《史记》、《汉书》等史料对剧情重新结构，不过，也有观众对剧中秦宣太后的成长史不感冒，说这些故事“落了俗套”。
从2010年四大名著翻拍时电视台的趋之若鹜，到如今大家发现上亿元的大投资不见得更能拉动收视率，电视台的购片人员在面对大投资电视剧时，也变得审慎了。“这个大投资究竟是商人炒作的概念呢，还是实打实的投入？是花错了地方呢，还是恰到好处？”北京电视台影视剧中心主任助理于金伟说，在演员身上投入超过了常规，或者制片团队不专业，造成资金无度追加，这都能让一部电视剧“跻身”大投资序列。
“有时候了解到剧组为了一场不是很重要的戏，片中呈现不到一分钟，拍的时候花了上百万元，真心觉得可能不值，毕竟有粉还得涂到脸蛋上，还得想想观众能不能感受到。”于金伟说，除非碰到特别有保障的电视剧，电视剧购片人员选片不会把投资规模作为首要标准，还是会等看完样片后再做决定，“毕竟我们买的是成品，而不是买成本”。
《三国演义》、《水浒传》、《雍正王朝》，相比这些“前辈”，如今的大投资电视剧似乎没那么受宠了。程力栋分析说，电视剧的环境变了，卫视的崛起和新媒体的兴起让观众有了更多选择。“我们在市场调研的时候，也希望《隋唐演义》播出后能万人空巷，这是一个梦想，但现实是它的收视表现还不错，但再也不可能重现以前那种盛况了。”让他比较庆幸的倒是，隋唐这段历史不仅在中国，就是在日韩和东南亚地区，也有着很好的群众文化基础，让该剧首轮发行就有了盈余。
热投资的冷思考
2010年，四大名著的翻拍剧哪怕挨“板砖”也能拿到可观的收视率，今年《楚汉传奇》、《隋唐演义》播出期间一直在向1%这个原本并不高的收视率指标艰难挺进，也给投巨资拍电视剧的人们提供了一个冷静的机会。
“按照现在的趋势，上亿投资的电视剧可能会越来越多，但大部分会把钱花在演员身上，真正内容好、制作精的好剧仍然会很稀缺。”李立功说，2014年，小马奔腾的重头戏是《十送红军》，单集成本200万元左右，就这部戏，公司内部也争议很大，但他们还是花了三年时间来磨合剧本。他表示，电视剧运作周期越来越快，很难允许创作者十年磨一剑，而大投资的电视剧要成功，首先得有扎实的剧本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考虑演员和制作，“大投资的不见得就是大片，大片基本都得大投资，影视产业不缺钱，真正缺的，是好的内容、好的剧本。”
新老两版《亮剑》的制片人万荣则更看重题材的针对性。“楚汉的历史距今遥远，历史记载也语焉不详，要是高希希拍一部《李自成》，或者翻拍一部《雍正王朝》会不会更值得人期待呢？虽然四大名著不让再翻拍了，但要是张纪中拍一部《武松》，会不会比现在这部更好呢？”他分析说，宏大题材不见得能让当代人产生共鸣就是好，如果一部剧能够切合老百姓的好奇心理，也值得花大价钱。
面对看上去“比较可怜”的收视数据，焦阳和他的团队也在反思和商量对策。“秦汉这段历史很多人觉得陌生，《大秦帝国》前两部花了不少力气在做告知的工作，剧里的主人公们，也和当下的青少年对照不起来，这让观众缺少了参与感。”焦阳说，《大秦帝国》的后三部，不会再“端”着姿态去“文化惠民”，而是要走“文化共享”的亲民路线。
“我们经常说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但实际上，拍电视剧的时候，你想得到的未必做得到，眼睛看上去明明是这样，拍出来却不是你所想象的。所以，电视剧永远是遗憾的艺术，我们能做的就是让遗憾少一些而已。”刘和平说，电视剧常常被人当做快餐来看待，但从历史角度来看，各种戏曲都曾经是娱乐消遣品，流传到今天，它们成了传统和艺术，“不赔钱就可以，还是要把电视剧当成精品去做”。
电视剧“亿元俱乐部”
名称 导演 单集成本 投资 赢利
新三国(2010) 高希希 157万元 1.5亿元 1.1亿元
新红楼梦(2010) 李少红 236万元 1.18亿元 0.24亿元
新西游记(2011) 张纪中 200万元 1.2亿元 1.4亿元
新水浒传(2011) 鞠觉亮 151万元 1.3亿元 0.6亿元
楚汉传奇(2012) 高希希 300万元 2.4亿元 几千万元
隋唐英雄(2012) 刘光(等) 200万元 2.5亿元 不详
隋唐演义(2013) 程力栋 322万元 2.8亿元 四五千万元
精忠岳飞(2013) 鞠觉亮 289万元 2.0亿元 不详
大秦帝国之纵横(2013) 丁黑 200万元 1.3亿元 不详
打狗棍(2013) 郭靖宇 200万元 1.3亿元 首轮未播完
即将开拍(播)的还有《北平无战事》《东方战场》《白鹿原》《四十九日祭》等。
(注：这些数据均根据媒体报道搜集而来。) 制表/吴千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