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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限的篇幅里,他用自己的声音、用自己的躯体、用自己的眼神,用自己对表演的痴爱,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既遭唾骂又聪明绝顶的李鸿章。在或有或无的表演中,他将一个握有兵权有着极深谋略的晚清重臣,通过向列强求和,乃至成为万劫不复的历史罪人这一过程展现得清清楚楚,这个斡旋在朝廷和洋人之间最后在风烛残年之后竟落得郁郁寡欢的李鸿章,竟也搅得观赏者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来回翻腾。
从抗战时期的我军高级将领杨司令员到平头百姓哑巴孙力,从黑道老大冯敬尧到人民作家赵树理,从反腐英雄劳爷到舞台美工伍德行,再到历史名人李鸿章,乃至近两年来让我们目不暇接的电影《山楂树之恋》、《杨善洲》、《一九四二》,电视连续剧《誓言今生》、《孤军英雄》、《父爱如山》、《有你才幸福》、《平安是福》等,这其中一个个相互之间没有关联的艺术形象的成功塑造,让我们感到李雪健是在向着一个高度努力,是在借角色传达一种思想,借角色之间的衬托,张扬善良,抵制邪恶。
曾与钟爱的表演事业做过“告别”
2000年11月,李雪健在陕西参加电视连续剧《中国轨道》的拍摄,被检查出患了癌症。当时戏才拍到一半,为了不影响剧组的进程,他坚持一边拍戏,一边在医院接受化疗。看到他日益消瘦的脸庞,日益疲惫的身躯,特别是一边忍受治疗中的痛苦,一边仍在精益求精地一场接着一场地拍戏,现场所有工作人员无不为之动容。大家都清楚,他是在用心血和生命铺筑着《中国轨道》。最后一场戏,正是治疗反应最痛苦的时候。那一大段台词,他说得有些吃力,也有些哽咽:“今天,是我执行军人生涯的最后一个命令。我一直在回避它,我不愿意执行。作为军人,我梦想成为将军,我没做成,我遗憾;作为科技人,我梦想成为最出色的专家,我没做到,我不服;但作为一名中国的测控人,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永远也不后悔。”现场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有人都知道,李雪健是在用真情实感宣泄着角色,同时,也代表自己和所钟爱的表演事业做一个告别。这是一个深情的告别,一个并不张扬的告别,一个撞人心扉的告别。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告别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大伙儿的心揪在了一起。
这年冬天,北京的雪下得好大啊!
李雪健倦鸟归林了。他驾着折了风帆的船摇摇晃晃驶回了家的港湾。当一颗喧嚣的心尘埃落定的时候,记忆的浮萍会若隐若无地闪现。终于有时间重捋思绪,重新审视自己曾经演过的角色。当“串戏”这两个字在脑海中定格的刹那,李雪健的心咯噔了一下:我竟然也“串”了那么多的戏。他为没坚持给宋江(电视剧《水浒传》)配音而悔恨、为冯石将军(电影《横空出世》)的虚胖臃肿而懊恼。他默默地拾起沾了些许灰尘的画笔,重新像小学生一样写下一首儿歌:你伸手指头,我伸手指头,拉拉钩,拉拉钩,拉拉钩,我们都是好朋友,并画了一幅儿童画:心心相印。做完了这些,他写下大大的“心境”二字。上帝为他关上了一扇门,却又打开了一扇窗。不知不觉之中,李雪健的书法有了长足的进步。要字要画的竟大有人在。他也实诚,不仅写字作画,非要裱好做上框送给人家方才满意。问他为什么,他说,有了框就能挂墙上就证明人家喜欢,丢不了了。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大彻大悟,李雪健重出江湖。他说,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有了些感受,懂得了珍惜,我回来了!
他要做的是将多年的艺术积累加以丰富,多和年轻导演沟通,力求通过每部戏的塑造让遗憾尽量少些,多带给观众一些值得回味的东西。
圈内的同行和圈外的观众都有同一种感觉,从《历史的天空》开始,雪健痊愈后拍的戏,一部比一部精彩。而此时的他,从容、淡定,宠辱不惊。他主演的《美丽人生》这部并没有先声夺人的戏,竟在曲终人散后以润物无声般的感觉悄然萦绕在众多观众心头,挥之不去。《美丽人生》在北京播出期间,北京电视台的负责人曾给李雪健发信息说:“李老师,戏的收视率虽然还没到很高,但您的表演简直是太精彩了,期待着我们的合作。”李雪健当即幽默地回了一条:“我一定要为提高收视率而努力奋斗!”
梦萦大亮山
大亮山在哪儿?在云南保山施甸县境内。为何叫“亮山”?因为它秃,光秃秃一片荒凉。
20多年前,一位从地委书记位子上退下来的老人,在这里搭下窝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挖坑不止、种树不止、浇水不止、护林不止,一直干到22个年头后的一个秋天,他再也干不动了,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位老人叫杨善洲。
两年前,一个演员也来到这里,要把老人的事迹搬上银幕。他说:“刚接戏那会儿,我对这个人物的真实性还有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无私的人吗?可到了保山后亲眼一看,我为我心里有个问号而感到内疚,甚至有点羞耻。我上了大亮山的林场,看到过去曾经是光秃秃的一片山,现在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林海。这森林不是假的,是老爷子退休后带了一帮子人,在山里20多年干出来的。”于是,他钻进了杨善洲的生活,翻山越岭重走杨善洲的路,连续几个月住在杨善洲的床上,还借来杨善洲的衣服、布鞋、油灯、拐杖,整天穿着、拿着找感觉。他说他的灵魂得到了一次净化,成了杨善洲的“粉丝”。这个演员就是李雪健。
电影拍完进入后期制作,有人说,这片子能获奖。李雪健说:“如果得奖,我要把奖杯捐给老爷子。”他把这个念头说给朋友们听时,谁都没在意。凭他李雪健,拍电影得个奖,捐个奖杯,不算什么吧。
谁知,这是他内心的一个承诺!
电影《杨善洲》获奖了,像以往一样,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可这次不同,大亮山上那个远去的老爷子的身影,还牵着他的心。他,未见轻松,心里搁着事。
电影《杨善洲》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焦裕禄》。不仅因为两部影片有着类似的主题,而且因为它们是李雪健演艺生涯的两座丰碑。1990年,《焦裕禄》使李雪健迎来了演艺事业的第一个高峰,斩获了当年的中国电影金鹰奖和大众电影百花奖的最佳男主角奖。在21年后,李雪健再度通过他精彩的表演,使观众记住了另一位人民的好书记——杨善洲。
然而,20余年过去了,很多东西发生了改变。两部影片上映之后的不同遭遇,令李雪健感慨不已。“去年6月30日,《杨善洲》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首映。7月19日,全国公映,我当时在昆明。云南观众的热烈反应使我很兴奋。可北京一家影院,8个放映室,当天只有一个放映室在午饭时间安排了一场放映,全场只有两个观众,其中有一个是我爱人。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宿没睡着觉。一盆冷水泼得我浑身发凉。回到北京两三天后,我又接到儿子的电话,告诉我,另一家影院在晚上七点半安排了一场,比那天好了一些,有三个观众,其中有一人是我儿子。同期上映的《变形金刚3》,当天票房过亿!为什么?我便去看看一天票房过亿的电影是什么样的。看完后,有人问我感受。我说,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不夸自己啊,文化是一种意识形态,所谓寓教于乐。《变形金刚》不就是美国先进武器的广告嘛!‘广告片’票房一天就上亿。我懵了,也不懂。后来,《杨善洲》票房也过亿了。凡是看过的人,给的掌声还是很多的。我的一个朋友,带着孩子去看,看完后,他发一条信息给我,说孩子流泪了。我看到这个信息之后特别高兴,给他回信息说,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我要流泪了,我得到了安慰,得到了鼓舞!”
“相似的人物和电影,为什么会有如此天壤之别?是时代不同了,观念不同了,还是什么?我觉得这是所有文艺工作者都需要思考的。”但让他欣慰的是,年轻观众对于这部影片的接受和认可。在第19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他凭借《杨善洲》荣获最佳男演员奖。“我儿子说过,我这样的演员在年轻人中‘人气不旺’,但我上台领奖时,同学们的掌声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我说,这个掌声不是给我的,是给老爷子的,是对杨善洲这个人物的认可和热爱。”
也许是回应雪健的一片赤诚,电影《杨善洲》继在大学生电影节上获奖后,又先后夺得了中国电影华表奖、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贡献者奖和北京影视界的最高奖春燕奖。我知道,这一座座奖杯在他心里有着怎样的分量。
前些天,我接到雪健打来的电话,听得出他有点兴奋。原来,他心里装着的那个笃实的念头,马上就要实现了。云南保山的杨善洲事迹陈列室就要落成了,他将重返大亮山再去看望老爷子,他要把捐赠给陈列室的四座金灿灿的奖杯,亲手安放在他心中永远的楷模——杨善洲的灵前!
10月10日,是杨善洲逝世3周年的忌日,也是杨善洲事迹陈列室建成开展的日子,我有幸随李雪健重返云南保山。飞机从北京经转昆明降落在保山机场后,我们一路奔波,沿施甸河溯源而上,两岸格桑花开得正旺,雪健心情大好。到达林场后,我们换乘越野车终于攀上大亮山山顶。极目远望,林海绵延,郁郁葱葱,令人感佩。雪健在杨善洲的塑像前伫立凝思良久,自言自语地说:“老爷子,我来看你了。”由于赶路急,我们没有带鲜花来。真巧,在我们之前到来的几个参观者一下认出了李雪健,十分惊喜。一位抱着女儿的年轻妈妈把自己手中的一束金黄色的菊花递给他,大家一起深情地缅怀杨善洲老人家。此情此景,令人动容。
在捐赠奖杯仪式上,施甸县县长张云怡郑重地一一接过奖杯后要退下,雪健忽然说:“张县长,你先别走。”雪健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我还有件小事要托付给你。这是我拍《杨善洲》得的奖金,我也带来了,我托你把它转交给大女儿杨惠菊。逢年过节,让她替我给老爷子扫扫墓、献把花吧。”立时,掌声四起。我见到主持仪式的保山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蔺斯鹰,在悄悄地擦拭眼泪。
其实,还有一个细节大概只有我知道:电影《杨善洲》获得的奖项,不止那四座奖杯,它还获得了百花奖的提名奖。出门前收拾奖杯时,雪健说:“提名奖,有点遗憾,就不拿了吧。”可他却把因提名奖得到的一万元奖金,也装进了信封,和那四座奖杯获得的奖金一起,捐给了杨善洲的后人……
终于要和大亮山说再见了,保山市委书记李正阳一早赶来送行。瞧吧,雪健要带回北京的有杨善洲的大女儿惠菊摘的柿子、存下的核桃;二女儿惠兰亲手酿的葡萄酒、酸茄醋;老三惠琴更是木耳、三七、红茶、蚕豆等大包小包占满了手。人群中,一直默默跟着的年近七旬的林场老场长自学洪,手里备着一瓶矿泉水,一有空隙就赶紧把水举过来:“雪健,喝口水呦。”
我不禁有点恍惚,这是拍电影呢,还是生活中啊?
无关紧要。大亮山之行,已是那样深地印在我生命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