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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越尔是我熟识并喜爱的一位彝族诗人。
我曾到过凉山州越西县,那些明亮的山脉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那是由阳光、树木与岩石形成的自然景观,那是神祇。
阿苏越尔的诗歌是另一种神祇。
近读诗人的长诗《阳光山脉》,我笃信,他听到了彝族最古老的语言。这部长诗以内敛与激越交替呈现的结构,集合了如荣誉、家谱、诺言、太阳、毕摩、母亲等与血脉紧密相关的意象,在层层递进中,让伟大的理想通过倾诉实现可以凝视的可能。不错,那是辉煌的视野,他的阳光山脉,蜿蜒于不朽的仪式中,这就是毕摩,是神圣的使者在人间传导仁慈温暖的声音。
“能够出现在梦中的都不能算作是遥远的一切/母亲实在遥远,她站在夜幕低垂的山冈上/大量的话语从风的嘴里漏下/整个一生我都似有似无……”阿苏越尔的诗歌秉承了自己民族久远的传统,从前面所引的这四行诗中,读者不难发现最初的源流。纵观今日新诗写作,当代少数民族诗人撑起了半边天宇,这个群体诚挚火热,固守信仰的边疆。而阿苏越尔,这位以仰望姿态写作了长诗《阳光山脉》的彝族汉子,通过梦境的参照,使母亲、夜幕、山冈、风与我,融在无限旷达的自然中,从而获得了永恒的性质。
毫无疑问,在这个过程里,诗人阿苏越尔获得了真知。实际上,这恰是大地母亲对他虔诚的回馈。在异常丰厚的精神果实面前,作为谛听者与赞美者,连诗人淡淡的失落和感伤都显得美丽:“聚少离多的人世啊/我深爱的父亲,你的羊群逐渐清晰/久居山上的彝人,这一天让我们知根知底/你正传诵的人已走向永恒/在齐聚的祝祷声中/迷路者撩开雨雾的裙边/停止寻找。傍晚时分/那些被不断敲醒的时光随羊群走失”。
中国当代少数民族诗人的诗歌语境往往与汉族诗人迥异,这种差别绝不仅仅源于地理,或一般意义上的边疆。在更深的层面上,诗歌语境所依托的,是血脉畅通的传承,它深深植根于某个古老的部落或杰出的种族。作为后人,当代少数民族诗人的诗歌写作,其修辞更接近传统的肌理,那是一条令他们敬畏的回望之路,直抵源头。
我读《阳光山脉》,在阿苏越尔平实而凝重的文字里,真的能够看到他的彝族先人的形象,那些高举火把的人,在歌声中看着另一些人尽情舞蹈,木鼓一定响在水边。
我自信了解诗人阿苏越尔并懂得他的诗歌。以《阳光山脉》为标志,他的诗歌写作非常自觉地进入了本来属于他的领域。阿苏越尔是这样一个诗人,在他醇厚的表象下,他的心灵展翅腾飞于双重故乡,也就是生命与精神的故乡;他是山之子,他隐于火热心怀的对于故乡的挚爱一旦幻化为灵动的文字,被我们称之为诗歌的这种文体,也就真实呈现出霞光。这霞光是那样的鲜红,让我们确信,他所获得的真知,来自同样古老的生存体验。说到继承,最为形象的注释就是他的诗歌,如《阳光山脉》中赤子般的咏唱:“啊,极其相似的时光挤在一起/连天空也卸下了高贵的头颅”。
这就是阿苏越尔的长诗《阳光山脉》。是的,不能不说,这是一部犹如美丽寓言的长诗,在逾200个章节里,存在一个魂灵。解释这个魂灵最直接的语词是深切,是眷恋,是生生不息的民族血脉奔出大山,在开满油菜花的土地上流淌。
诗人阿苏越尔用6年时间写作了长诗《阳光山脉》,由此,他实现了一个纯真的目的,他要为养育了自己的故土,为部族,为充满血性与奇迹的彝族大地谱就一曲心灵浩歌。现在,他完成了,这部长诗之于诗人,是一个心灵工程,是心愿实现后的幸福,当然也是奇迹存在的证明。
很长时间以来,我将阿苏越尔视为自己亲爱的诗歌兄弟,我对他认识的基础是他的诗歌。有时,即使在夜里,我也会觉得他的写作被一线灿烂的光芒所照耀,他显得从容,但内心却如鹰翅般扶摇,那是听到某种召唤后遵从飞翔的渴望,是光芒辉映下的驰骋,是一个民族诗人面对或背对故乡时必须担负的使命。
他的表达有一些悲壮:“寒冷中的温暖,黑夜里的光明/竹笋一茬接一茬生长,道路一条比一条宽阔/在乐谱般高低起伏的群山里/亲爱的,我们采用绵羊的方式/讴歌生活,传递珍贵的火种”。在这里,阿苏越尔拒绝孱弱的粉饰,他的笔触直指真实。真实之于情感,对阿苏越尔而言就如不可交换的信仰。顺着信仰走到时光深处,他能找到自己部族的根系。那里,才是他生命与爱的出发地。
亦如圣地。
我要说,中国少数民族诗人是有福的,依托于各自民族繁衍生息的背景,他们的歌唱总能发出青铜一样的声音。在他们的诗歌里,你会看到火把、酒与舞蹈、湛蓝的天空与鹰、开满油菜花的山野、点缀着羊群的草原、犹如祖父般缄默的群山、干净的溪流、飘逸着庄重气息的祭祀、多彩的服饰……在长诗《阳光山脉》里,他所集合的诗歌元素远比我举的这些例子丰富。除了这部长诗,他还写作了很多精美的短诗,我愿将他以往的短诗写作视为写作《阳光山脉》前的准备。在那些难忘的日子里,他所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他的形象更接近于一个举着火把的少年,在节日到来之前问询雪的音讯。
《阳光山脉》从“汉字”起,到“长安”止,由201章组成。这是一部看似结构互不相关的大组诗,可细细读来,你就会发现某种奥妙,自始至终,阿苏越尔的阳光山脉都未曾远离他的祖地,他的诗歌疆域的外延,实则鲜明衬托了庄严的部分——这个部分处于阳光山脉的核心。这里,才是诗人愿意用生命与诗歌坚守的所在,他生命与诗歌的根系,就在这里。诗歌,永远存在于语言表象的深处,就如劈开山石,你才能看到精美的内里。我们所谈论的彝族诗人阿苏越尔与他的《阳光山脉》,其品质就在这里。
诗中写到:“在生命的终点,我也有一次灿烂的绽放/是火把一样的燃烧,脱离腐朽的燃烧/在更加深刻的未知中,最后释放自己”。至此,诗人阿苏越尔以他宣谕一样的诗歌,相对完美地实现了一个理想。
然而,基于对他的了解,我相信,《阳光山脉》一定是他诗歌群山中的一座,他诗意飞翔的精神形态不会改变,因为这不仅源自热爱,从根本的意义上说,这源自他古老的血脉,那是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声音。
为此,我选择祝福,为阿苏越尔,也为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