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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齐的刘海,一副黑框眼镜下透出清澈的双眸,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根马尾辫,自然地搭在双肩,一袭绣着马樱花、充满浓郁民族风情的衣裳——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回族作家叶多多总是这样雅致的妆扮。
文如其人。《我的心在高原》、《澜沧江传》、《澜沧拉祜女子日常生活》……叶多多的作品从来没有离开过红土高原,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上的各个民族。“那片土地不只给了我生命,实际上我整个文学创作也是由于那片土地给了我滋养、给了我激情,也使我靠近了灵魂的本质。”叶多多说。
失去丛林的“山妖”
叶多多有一个充满神秘感的网名:“山妖”。之所以起这样野性的名字,叶多多解释:“如果有轮回,那么在千年的轮回中,我一定是生活在茂密的丛林里、生活在广阔的草原上,而不是城市。”
已过不惑之年的叶多多,是土生土长的昆明人。小时候,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不用家人操心,这个少言寡语的“乖孩子”,以出色的成绩顺利完成了学业。然而,家人不知道的是,这个“乖孩子”的内心,其实充满了矛盾与忧伤。
叶多多的父亲是彝族,他的家族世代生活在连绵的深山里;母亲是回族,出生于云南玉溪的马帮家庭。生活在城市中的叶多多,身上流淌着民族融合的血液。在她看来,父亲是一个失去丛林的彝族人,而她的身上也遗传了这样的基因。
“城市给我提供了很好的教育、生活环境,但是在文化认同上,我是孤独的,总觉得隔着一层东西。我不知道这种隔膜感是自身造成的,还是源于主流文化对于少数民族文化的视而不见。”叶多多说,她骨子里涌动着的民族气息,使她所有的文字表达都具有民族背景。
在云南这片红土地上,各民族有不同的信仰,这也在叶多多的生命中刻下了印记。叶多多的父亲信仰基督教,母亲是虔诚的穆斯林。“文革”时期,宗教信仰遭到批判,叶多多的父母只能偷偷地祷告。由于买不到《古兰经》,略懂些阿拉伯文的母亲,不得不让正在念小学的叶多多“依样画葫芦”,偷偷地帮她抄写阿拉伯文版的《古兰经》。
“我小时候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而我的父母恰恰都是有信仰的人。那时候,看见他们每天都在分别祈祷,我很迷茫。”叶多多说,这种深藏于内心的矛盾,伴随着她一天天长大。
如今,曾经让叶多多彷徨的难题变成了她生命中的财富。“我的家庭非常有特色——父亲信仰基督教,母亲是穆斯林,爱人是哈尼族,信仰原始宗教,相信万物有灵。在云南这片土地上,我的家庭不是个案。各民族同生共存,多元文化彼此尊重,这就是我离不开的红土高原。”叶多多说。
“复得返自然”的文学精灵
叶多多进行文学创作,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因为不善于口头表达,她就拿起笔,自己与自己对话。“进行文学创作,其实是我内心宣泄和表达的需要。”叶多多说。
大学毕业后,叶多多被分配到宣传部门,但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行政工作,就到报社当了记者。有一次,她到一个彝族聚居的村落采访。第一次踏上父亲的族人生活的土地,叶多多突然觉得自己释放了——这才是自己生活的地方!拉起族人的手,一向沉默寡言的叶多多,居然情不自禁地和大家一起又唱又跳。这样的举动,让她自己也大吃一惊。“那种感觉,就像小鸟回到窝里一样。”她说。
上世纪80年代,叶多多把自己下乡写的散文随笔命名为《珍藏历史》,结集出版。1990年,昆明文学院聘请专业作家,叶多多成功应聘,从此走上了专业作家之路。
创作前期,作为一个文学青年,叶多多的作品更多的是表达自我,表达内心的焦灼与渴望。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随着她越来越深地沉入脚下的红土地,她逐渐感觉到那些深埋在土地、深山、溪流里的失望、衰老、悲伤,还有希望。由此,她的文学取向和审美取向有了一种更为广阔的视野。
“一切关于哈卜玛的记忆,是从两季开始的。不大不小的寨子,居住着清一色的拉祜族。沿着坡地一家一所茅草房,参差错落,倒也自然。暗光中,屋顶的颜色有明有暗,由茅草的新旧支配。房屋周围,有着不太广阔的红壤,稀稀拉拉种着苞谷和荞麦……”叶多多在散文集《我的心在高原》的开篇之作《两季的头几天》中,用寥寥数笔,生动地勾勒出一幅云南边地拉祜族村寨百姓的生存场景。这部聚焦人在高原生存状态的作品,以其深刻的人文关怀,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我的文字关注的一个重点,就是人的状态。很多人只知道云南山美、水美、风光美,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云南山地的女人、孩子是怎么生存的。”叶多多说,在过去的20多年里,她一直默默注视着生活在红土高原上的妇女和儿童。“我并不认为仅仅应该把苦难写出来,还要传达一种信息——生活的贫困,不等于精神的贫困。我认为自己的审美取向、我关注的东西是正确的。以后,我依然会坚持这个方向。”
到更广阔的文化海洋传递高原信息
今年,叶多多把家从昆明市区搬到了呈贡郊区,彻底回到了“乡下”。
每天一起床,叶多多就会把自家火塘的火生起来,用小茶罐烤茶。当茶香弥漫的时候,一天的生活就开始了。喝完烤茶,打理一下菜地,折几只芳香的高原玫瑰摆在书案上,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静静地读书……乡下的生活,让叶多多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松弛。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让她有所懈怠。
写作,画唐卡,担任纪录电影的编剧、撰稿、导演……各种与少数民族文化相关的事务充实着她的生活。“有评论说,我生活在乡村是为了奉献,为了多做一点儿事。其实,这是一种自我的精神救赎。那片土地给我的东西更多。”叶多多说。
2012年,习惯于天马行空的叶多多加入了昆明市作协。而她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也不过是三五年前的事情。有着20多年专业作家资历、发表了300多万字文学作品的叶多多,为什么当起了作协“新兵”?“作家需要学习、交流。”叶多多说。在阅读与写作过程中,她看到了非常优秀的作品和作家,这让她备受鼓舞。
“我一直生活在汉文化的土壤里,身边很多人都是汉族。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无形地受到他们的影响。如果没有这样的土壤,即便我内心再有民族的血脉,也表达不了。我认识到,民族的东西应该是更广义的,而不应狭隘地理解为对某一个民族的认同。我应该融入更广阔的文化海洋,吸取其他民族优秀的文明成果,充实自己,丰富自己。”叶多多说。
明年初,叶多多的散文集《澜沧拉祜女子日常生活》就要被译成西班牙文出版了。届时,叶多多将远赴西班牙参加新书发布会,讲述澜沧拉祜族女子的生活变迁,讲述作家的人文情怀。
“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我觉得在写作的同时更应该拿出行动来。不仅仅是为了少数民族的命运,我希望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应该有这种责任感。同时,我也要求自己有节制地、负责任地使用文字,要求自己对这个世界保持最大的善意,保持最真诚的祝福与祈祷。”叶多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