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高粱因为成熟而美。国家大剧院2014新春演出季的开篇舞剧《红高粱》,因为有莫言的小说、张艺谋的电影两种形态的艺术创造在先,所以从一开始就显出了素材养料的丰厚和创作酝酿的充分,流露出成熟的气息。
也是因为有小说和电影的广泛传播,舞剧《红高粱》可以卸下剧情叙事的负担,通过颠轿、野合、祭酒、丰收、屠杀、出殡六大章节串起了一条更为明晰也更为凝炼的线索,剔除旁枝末节,对“我爷爷”和“我奶奶”的故事进行典型化处理,让人物成为故事的前景,让舞蹈成为故事的出口。“颠轿”所暗示的命运无常的摆布,“野合”时两情相悦的缠绵与圆满,“祭酒”处敬天、畏神、立人的豪迈之气,“丰收”时熙熙攘攘的欢腾相庆,“屠杀”一章危机四伏的恐慌,“出殡”时肃穆之下孕育着的巨大愤怒,这些情节脉络上的“节点”,成为以舞蹈的方式推人物、亮精神的重点。
作为舞剧,《红高粱》回避了小说中时空交错、穿插往复的叙事方式,也回避了电影里频繁出现的无序疯长的高粱、焦灼荒芜的土地、晃眼焦灼的阳光等意象,而是扬长避短,独独放大了人物浓烈的情感、炽烈的生与死,进一步张扬了那涌动在北方大地深处的如同地火一样的生命力量,“生如高粱,死如烈酒”,这恰恰是最适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地方。昂扬,优美,壮烈,挣扎,恐惧,悲愤,这些情感的层次、方向、动与静的对比贯注在演员每一个动作的变换里,通过舞蹈的节奏、韵律和力道表现出来,形成了抓人眼球的戏剧性。“舞剧不是把舞蹈和戏剧分开来做,而是舞蹈里包含着戏剧关系”,编导王舸、许锐的这种把握,或许正是舞剧《红高粱》让人觉得流畅且自足的原因。在这里,舞蹈与戏剧不是两张皮,相反,戏剧找到了舞蹈化的路径,舞蹈内在地生成了戏剧性。
这一舞蹈化的过程有不少是通过群舞的形式完成的。青岛歌舞剧院的演员们有一种家乡人排家乡戏的热忱,抖擞的精神劲儿非常入戏,成全了不少气势逼人的群舞场面。这气势让人震动的同时也让人担心,担心对群舞的依赖会成为一种取巧,为整饬而整饬,为气势而气势,情感煽动性强而余韵少,甚至是过于板滞和说教。好在《红高粱》有潇洒、出挑、举重若轻的地方,群舞中不乏乱中有致的说笑和嬉闹,俏皮时来一段男扮女装的戏中戏,再加上不断跳脱出来的双人舞、单人舞,让整部剧有松弛和调剂的空间,在蓄势的过程中,有愉悦的、机智的成分旁逸出来。欣赏《红高粱》的过程,很好地说明了,戏剧性不仅是从头至尾绷着的那根弦,还是那根弦在越绷越紧的同时,不断被拨动出的舒缓纤细的乐音,它让被情节推着走的观众也时不时地停下来,做情感上的短暂徘徊。
这炽烈和舒缓的矛盾结合,是舞剧的优长,也是舞剧《红高粱》区别于小说和电影的意义所在。剧中不时响起的唢呐声细长凄怆,似有百转愁肠,但它直直地长鸣入天,硬是让人从愁肠中听出义气和勇武来,这是最解乡土力道的声音。同样解得乡土力道的还有舞蹈,如咏叹调一样的动作舒展开来,在空气中传递能量,牵动着你的目光,进而牵动着你的心,让你从柔软中识出生命力,从肢体的抒情中识出思想和感受。恰恰是在表面的形式里,蕴藏着最拨动人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