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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健培先生出了一本书,是专门游记甘南藏区一些寺院的,别人看了或以为平常事,觉得目前诸如此类的书籍太多,但我感到新鲜的却是,前言后记也罢,叙述摄影画画也罢,都由作者承担,可见他后来的成就是早有根基的。
本来旅游类的书籍出版现已形成了摘录拼凑的固定模式,这似乎正与中国的民情相合——在庞杂的信息快餐中得到阅读上的心理满足,其实真正所缺乏的乃是少有辨识的思想,或把人云亦云的习惯当作万古不变的真理。只看《走进甲格寺——甘南纪行》的书名,大概读者多觉得与那些个藏区旅游攻略的东西无太大的差别吧,难道除了讲地理环境、区域概况、民风民俗、庙宇建筑、宗教流派之外,还会弄出什么花样吗?这当然要翻过书后才能得出结论。马先生的卷首自序曰:
“南朝的宗炳说‘应目会心’,更早的简文帝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甲格寺在甘南,不能算近,亲身在甘南的山水里感受了几天,便真的为之心动了……行走在甘南的山水间,不是出世的感觉,而是入世的真实与快乐……故宫符望阁有一联:‘即事畅天倪,知仁同乐;会心成静寄,远近咸宜。’这用来形容我的《走进甲格寺——甘南纪行》挺合适。甲格寺并不远。”
“原本是为画画而去的,但是看到了更多的画外的东西。”他的话上下左右说的很有意思,简约里蕴藏着禅机。平日我们走马观花般的赏景听景,虽然可在导游员烂熟的讲解下明白物外的一些常识,但总敌不过自己融会贯通后的心得来的深刻。马先生的不肯从俗的确带有浪漫的色彩,但并不虚妄,安静的寺院哪怕是里面的一处角落,他都会于并不轻松的读懂之后和读者一起分享精神上的愉悦。他从不拔高什么,所以温婉的语言不会让人满腹迷障,书中有一段同第四世甲格寺活佛共曲嘉措的对话,其文曰:
“‘《六字大明咒》是什么意思?’活佛说:‘就是六字真言,嗡、嘛、呢、吧、咪、哞,是观世音菩萨的心咒,意思就是观世音保佑。除了保佑祈福的人,保佑平安,保佑往生到极乐世界,还保佑所有众生离苦得乐。’念诵六字真言,不仅是为自己,还包含着利他,包含着‘大乘’的精神。老马此时领会了,关于藏族同胞清澈的眼睛、说话时直视的眼神、友善的态度、真诚的语气,所有的为什么,此刻都找到了答案,都找到了本源。”马先生这样由此及彼、信手拈来的文字,最难得的是透过问答的表层,抉出日常生活时的用心和渊博的学识,同时亦证明他的吸收有他自己的标准,而得出结果的甘苦则又非旁人了解一二的。
倘若读者说《走进甲格寺——甘南纪行》专讲个人的所见所闻所思,这多少上了点作者的当,他写的寺院里的人物事,除了记叙文式的记录,穿插些术语释读和景物描写之外,还有两个方面的贡献,一是对于甲格寺,整理出了甲格寺活佛的世系,考证了跳金刚舞的每一个角色;二是对于瞿昙寺,把世人罕知且保存较为完整的珍贵明朝壁画予以呈现,并选了25幅入书向社会展示,因此在这点上是很有价值的。马先生重视藏区的佛教习俗,呼吁保护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称赞基层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尽心竭力,所以我想《走进甲格寺——甘南纪行》是一份极好的由民间人所记的民俗材料,它有着在其掩映摇曳平淡腴润的笔调中除了表露自己性情以外的文物保护的正能量。
我在阅读时知道马先生是回族,可他执著于汉藏回文化的研究,并不是容易学得会的。这可以分作两种,其一是生活细节,《走进甲格寺》关于晚餐的章节里有云:
“回到甲格寺,晚上吃羊肉包子。活佛知道老马是回族,特意关照说这个羊肉你能吃,是买来的,回族人的,不是我们寺的。活佛说他有好多回族朋友,回族的规矩他知道。这里也有藏族姑娘嫁给回族小伙的,民族和谐,没有矛盾。”这样融洽的氛围真可以说是动人极了,再看那些活佛朴素的话,就好像不仅仅是说给马先生听的,很是随意洒脱。其二可以说是对藏传佛教和回教所有的博学根柢与祟仰的心怀吧。如《再访甲格寺》云:
“二零一三年,阳历年前就盘算着去甲格寺看‘跳金刚’……其实‘跳金刚’不是戏,是一个宗教仪式。正月初五到十五,是藏传佛教的‘幕朗节’,是格鲁派最重要的节日。‘幕朗’是祈祷的意思,每天僧人们集中在大经堂念祈愿经,‘幕朗节’期间充满了祥和的气氛。跳‘金刚舞’和我们熟悉的‘晒佛节’、‘酥油花节’一样,都是‘幕朗节’中重要的内容。跳金刚舞,是密宗的特殊修行方式,可以‘利益众生,增益自身’。对于看的人来说,也可以‘逐渐去除修行上的逆缘,累积顺缘,渐次成佛’。甲格寺的金刚舞是由僧人们完成的,据说跳之前他们要闭关一个月。”又如《瞻拜朗木寺清真寺》第三段云:
“……上边的阿拉伯文写的是‘穆罕默德(求主赐福他)说最尊贵的言辞就是万物非主,唯主独一。圣人是主的使者。’……凹壁的右边是一个梯形讲经台,每逢‘主麻日’(星期五)或古尔邦节,阿訇在这上边用阿拉伯语宣读教义。大殿内肃穆洁净,真是一尘不染,甚至是无一点杂音,真让人无一点杂念。”此等庄重的描述令人印象深刻,同时他在悟道的过程中总是帮助我们去深入了解许多问题与事情,并心生神圣的光辉。
读过《走进甲格寺——甘南纪行》,里面还有一个好处,我以为在摄影与山水画之间确实做到了直观的呼应。由于当过编辑的缘故,马先生非常注重影像资料的留存,他对光景流连的定格,无论人物、建筑物、生活场景、山水树木,全倚靠平实的审美去构图,故而那画面能真切地折射出他按动相机快门时瞬间的平和从容。再看“甘南纪行写生图选”,属中国传统式的笔墨“素描”,从所占去全书三分之一量的编排上来看,马先生是很注重这些写生稿的创作价值的。他是来荒寒苍凉的甘南“会心寄静”的,那么他的画摹自然的形貌,却写自己“应自会心”的高古期盼,其山石的结构、质感,以及纹理的皴法,远取五代山水画北派雄壮劲峭和南派圆润轻淡的格调,近糅新时代环境下个人的思想、学养、情怀,细密精致而臻丽。对我而言,尤喜第189页的斗方赋彩山水图,它容赭、绿、蓝、黑、白五色于一体,不仅不迷眼乱心,反倒极其的稳静,有牧牛童儿闲卧远望山林,阳光正暖,大地呈盎然生机的净界,看上去非常退人心火,还使我想起了秦观的词“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真是闲适到了极致。
马先生的这本册子,旨在求“清”,求“静”,希望瞿昙寺壁画的生命更久远,虽然言简意赅,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很大,因为这是以图文承载思想的一种见证,自然也能够通过资料的方式供历史学家参阅,且更将使理论家读后沉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