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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剧”不是“雷剧”
北青报:从2006年“乡爱”第一部开播,一路更新到今年的第七部《乡村爱情圆舞曲》,“乡爱”总集数突破了300集,成为目前中国最长的电视剧,您如何看待这部“神剧”?
史航:“神剧”不是“雷剧”,“雷剧”只让观众惊奇,而“神剧”在让观众惊奇的同时还有迷恋。我认为“乡爱”是一部“神剧”,不是一部“雷剧”。
“乡爱”讲的是象牙山庄的一拨人春夏秋冬的生活琐事。剧中有若干个像刘能、赵四、谢广坤这样的人物“铁三角”,套在一起往前滚动。这种稳固的人物关系很好看,所谓“三人成伴,二人不欢”,两个人就不够有意思,三个人,今天咱俩联合起来对付他,明天你俩联合起来欺负我,这符合中国人理解的世界。三人成众,众志成城,其实众志也可以成坑,互相挖坑,是生活里常有的事儿。中国人明白这世间的道理,也愿意从剧中看到这个道理的倒影,像个情景寓言一样,感觉“真对,中国人就这么点儿事儿”。“乡爱”其实验证了刘震云的那句话“别看中国人十几亿,真要你对付的就周围四五个”。所以这个屯子永远都有出彩的状态,你就等着看。
真正最好的电视剧不是横空出世的杰作,而是相依到老的收视习惯。收视习惯不是收视目标,不是看这部而不看另一部,而是不管今天我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早上迟到、忙碌折腾,但到晚上8点半,我看三集电视剧后睡觉,这一天就完整了,这就是收视习惯。“乡爱”和观众就建立了这样一种心灵依赖关系,这剧的编剧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我们可以随时骂着这集不好看,但还是会去看下一集,我们会按“快进”,却不会转台。
“乡爱”的魅力也在于它是一部特别有耐心的剧。没有耐心的观众可能会说不就是吵架、不原谅或者不借他钱嘛,一点儿事儿弄一集,不就是兑水、骗钱吗?他不知道刀削面以外还有一种叫抻面的东西。“乡爱”就这么抻着、甩着,一拨人就这么一直演下去,与观众互相陪伴,其实这是中国人想要看到的剧。
北青报:中国像“乡爱”这样的长剧确实很少。
史航:其实很多人奢望过做这样的戏,就是一拨人一直演下去,包括亚环公司曾经学英剧《鹰冠庄园》拍《幸福街》,但没有很多集,《渴望》也没继续演下去。为什么呢?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一部剧的演员、编剧、导演是凑出来的,一部剧完结了就散了,进组、出组,每个人都有个收工状态,到生活里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而“乡爱”里的编剧、导演、演员是浑然一体的,他们生活中的好多人际关系、状态、气息与剧中是接近的,相通的,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多地去扮演,不用刻意地去上场、下场,这是“赵家班”的优势。
二来“赵家班”是一个很优秀的创作集体,虽然也充满了问题,但“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中国能有几部这样高人气的戏呢?没有。所以不愁卖,这个台不买,还有别的台买,换做别人,就未见行。
北青报:那可以理解为赵本山和弟子的明星效应带动了收视吗?
史航:不尽然。赵本山编过很多戏,我最喜欢的《马大帅》也没有持续下去。我觉得《马大帅》是中国人的《摩登时代》与《城市之光》,但它对现实是一种与之理论、掰扯的态度,这种定位不是审查通不过,就是自己不敢编,不像“乡爱”其实是个哄人入睡讲故事的态度。
这是最安全的猎奇
北青报:有人评价“乡爱”土得掉渣,是对城市精神的背叛,但从收视率的指向看这部电视剧的主体观众反而在城市,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史航:其实我们看象牙山庄和看北京人在纽约没什么区别,一样是生活在别处。对城市观众而言,象牙山庄虽然不是人心的桃花源,却是个迪斯尼公园,这是距离的重要性。一部城市剧,我会挑很多毛病,但对农村剧,我挑不出、懒得挑、不想挑,我只是从中寻找有趣的地方。
城市观众看这个,会与之互为优越感。它是农村,我有优越感,但同时我在剧里人物身上找到让我佩服的地方,别看是“土老帽儿”,斗起心眼儿来一点儿不输。剧中人物有他的智慧、感情和温度。距离足够远,就分不出高低贵贱,是一样可爱的,距离不仅产生美,还产生乐趣和口味。
北青报:以前,赵本山的小品和电视剧的稳定收视群体在北方,在南方特别是江浙并不受推崇,为什么这部剧在南方的收视率也很高呢?
史航:孤独的人总喜欢看一堆人在一起,现在我们住在高楼里,就喜欢看大杂院的事儿,那里有一方有难八方援,也有各家八卦。当今社会,现代人的教养、人与人的距离让都市人注重隐私,但越是注重隐私的人越喜欢看一个毫无隐私的戏。
北青报:可赵本山的小品似乎在南方就不流行。
史航:小品那么短的篇幅能有多少隐私呀,300集的神剧可不一样。小蒙不能生孩子,对观众像过节一样,大家都参与、帮忙,南方观众也要关心北方女人生不生孩子呀。南方人相对比北方人更现代,更注重隐私,他们就更爱看不注重隐私的人之间的生活。这是一个最安全的猎奇。
这部剧就在地气儿中间
北青报:其实农村题材的剧也很多,也与城市间存有距离感,为什么就这部剧更有观众缘呢?
史航:别的剧写得假,别人说“接地气”,是从二楼往下跳,这部剧就是从土里钻出来的,它就在地气儿中间,是地气儿的一部分。
北青报:但它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农村生活呀。
史航:地气儿不意味着真实,地气儿意味着亲切,好多亲切的东西根本不真实。就好像一个我熟悉的女孩儿用一种香水,我特别习惯,那不是她的体味,但我一闻到就会知道是她。亲切不用真实,人们需要的不是真实,就是亲切,很多真实的东西我们是抗拒的。如果亲切久了突然真实起来,那就是卸妆单元,未必招人喜欢。
北青报:您本人是“乡爱”的粉丝吗?它最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儿?
史航:我可是几年都不看电视剧了,国产剧中除了兰晓龙和刘和平的剧外,我就看这个。它吸引人的地方在于,那些人的生活和你的生活不同,你想过过他们的生活,或短暂或长久的,和穿越的道理一样。
另外,我喜欢这部剧更像是个戏迷,而不是剧迷,我主要就看刘能、赵四、王大拿几个人,如果他们不演了,可能我就不看了。赵本山是个很复杂的人,不好评价,但他在剧中的表演总能打动我,他演的王大拿,代表了中国人心灵的平均值和道德底线。“这干得啥事儿呀”、“不能这么对待别人”,他的话有时候就好像编者按,是这部剧的道德陪审团。
北青报:您觉得这部剧有缺点吗?
史航:太多了。选角不对、故事生硬、脱离生活、戏份安排不合理等等,这部剧很多分寸都是不对的,但是它气场对了。气场对了,分寸就没人管了,就好像你特别想看的小说,你就不计较错别字多。
北青报:“乡爱”一路走来的评价都是贬多褒少,好多白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粉丝”,却在偷偷贡献收视率,对此您怎么评价?
史航:其实随着网络的发展,人生已经是豆瓣化的,年龄、性别、社会地位、月收入这些都已经不是人们交流的障碍,而是你读的书、听的歌、看的剧决定了你和谁能更谈得来。但有的人还沉溺在一些社会属性的差别里,觉得我月收入35000,我怎么能和一个月收入350的人一样爱看“乡爱”呢,他不愿意承认由于看剧而形成的共同性。
北青报:赵本山说“乡爱”还会一直拍下去,您对这部剧有什么建议吗,此后的发展中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改变吗?
史航:说实话,赵本山的创作集体是一个本能创作集体,而不是一个才能创作集体,他们就是这么生活的,剧本就是他们对人心的理解,那种人情世故是生活的投影,没有多少PS的技术,建议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说期待的改变,就是谢广坤这个人能不能稍微有一点儿可爱的地方,他真是一天24小时的烦人,并在向25小时发展,希望编剧可以把他写成23小时烦人,让观众对他也有疼爱的地方,这样对演员、对这个剧都好。
(对话人史航系著名编剧、策划、网络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