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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 复调 哲理 诗性——白雪林中篇小说的四个特性

//m.zimplifyit.com 2014年07月04日10: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赵富荣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游牧文明正在向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转变,城市的滚滚红尘席卷而来,草原和骏马离蒙古人越来越远了。带着诗人的感伤,蒙古族作家白雪林在《巴尔虎情感》《成长》《霍林河歌谣》等小说中追忆似水年华,在由细节、复调、哲理建构的诗性世界里,深情地传唱着祖先的故事。

  注重细节的描写,是我阅读白雪林小说的第一个感受。在其作品中,他以无限丰富而彼此联系的细节告诉我们:对世界之美的把握就是对细节的把握。对细琐的事情表示出巨大的惊奇,这体现了一个人的审美能力。

  《巴尔虎情感》是关于蒙古文化的赞歌和恋歌,小说写了勒布斯老人在生命进入尾声的时候,教孙子打旱獭、打狼、擀毡子、做蒙古象棋、做蒙古包以及做勒勒车。老人想通过这些具体的劳动实践,让孙子了解民族的生活史及其中所蕴含的民族精神,思考带着怎样的民族血脉走向未来。小说以大量异常逼真的生活细节来展现场景、组织情节、表现主题。比如打狼,要掌握狼的作息时间;狼的听觉灵敏,要徒步上山;因为刮着南风,要从山北上,不让狼闻到气味。打旱獭,要知道如何找,“旱獭这个东西肉多油大,热量高”,“如果你在草原上,突然发现雪地中有一片雪在融化,变得比别处的雪薄”,“底下肯定就是一窝旱獭子”。这些细节以无可辩驳的真实性和表现力使生命主题和文化主题有了饱满的内容和沉甸甸的分量。

  《巴尔虎情感》中关于蒙古象棋的叙事极具文化意味。蒙古象棋中“狗就是蒙古人的儿子”,因为狗忠诚;下棋中,黑白棋子交叉而行,这是礼让;对王有所制约,这是制度;对哈屯(王后)没有格数的限制,这是对女人的尊重;不吃掉最后一个狗,这是对孤儿的怜悯;马不能将死对方,这是等级。这些细节将众多的各自独立而并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结合起来,以“多声部的乐曲”展示生命情怀、生态理念和文化精神。作者用细节努力隐藏这些,又诱引读者把文中点点滴滴的细节连缀起来,去探索、发现、理解蒙古精神。草原、蒙古包、骏马、勒勒车渐行渐远了,但是蒙古包天圆地方的哲学观、面对恶劣环境时战胜自我的勇气、危难时的团结和对于别人危难时的怜悯,都将生生不息。

  小说《成长》则通过细节的铺陈,来对草原劳动进行深情的礼赞。作者镂金错彩地雕刻播种、打草、扣大垄、扬糜子、抓牛、踩糜子等各种劳动细节。比如,8月打草的时节,无边无际的大甸子,全村大部分的男女吆喝着、吼唱着、玩笑着;200条牛踩糜子,像山洪裹挟着一层层酱紫的排浪,膨胀着,收缩着,汹涌着。这些诗意而粗犷的劳动场景,散发着野性、质朴的活力,以及悠远的静默和令人动容的深沉。艺术家米勒说他拿起画笔就是为了“表现一般日常生活的崇高性”,而白雪林则用文字将最惯常的生存行为化为永恒的艺术品。

  白雪林的小说还注重复调艺术的使用。在他看来,复调能够将“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组合起来,形成多声部合唱。他的小说常常以主人公的自我意识为主要内容,通过多重交叠的对话,或者说是对位和错位,以共时性的描述、未完成的语境,展示生活和思想的驳杂和繁复。

  《成长》通过主人公哈达自我意识的展示,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小说情节的建构。母亲去世,父亲因为“反革命”在遥远的牧场上接受改造,少年哈达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因为不会劳动、出身不好而备受歧视。忧郁的哈达常常在漫天奇想里,感受自然的壮美和劳动的创造力。与吉木斯姐姐唯美的精神恋爱“解除了他的羞涩与困穷,使他的生命像花朵一样在仁慈的夜幕下苏醒”。但是,这样的精神恋爱遭到了成人世界的龃龉诋毁,哈达豁出性命用菜刀面对亵渎、质疑和诽谤。在哈达血性而正义凛然的坚持中,成人世界相信了少年男女的纯情,也接纳了少年的成长。用劳动能力和血性走入成人世界的哈达,也按照成人世界的规则,远离了即将出嫁的吉木斯姐姐。哈达在自我和现实世界的对立中,感受温情和爱情,又在与这个世界的和解中,与那懵懂青涩、润泽心灵的爱情擦肩而过。

  哈达“静悄悄的叹息”和“灵魂的话音”流淌在自我意识和自我剖析的心理描写里,流淌在浑厚的夜色中,流淌在浩荡的音乐里。在“叹息”和“话音”中,哈达讲述着“成长”的主题。这个主题关于青春期的爱情、关于劳动的礼赞、关于草原和城市、关于古朴自然和现代文明,这些既彼此独立又相互联系的主题都在哈达的意识流中一一展示。这些多声部的合唱超越时空,从前的岁月、当下发生的事件、少年哈达的未来同时共存并相互作用,形成了神奇的混合力,让充满驳杂、变易性和无限丰富性的人的精神世界得以诗意呈现。同时,不同人物的思想、话语在各种独白或对白中穿插在一起,形成了对位或错位,将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心灵冲突生动呈现。

  海德格尔说,艺术的本性是诗,诗的本性却是真理的建立。《巴尔虎情感》《成长》等作品通过创造性的细节重构,把往昔的美好化作了永恒。这样的建构绝不仅仅是为了再现一个消失了的草原世界,而且要在创造性的重写中建立作者所理解的哲性思考,关于民族、生命、死亡、文化、爱情等等的哲性思考。而这些哲性思考中,流淌着草原上生长的歌声,来自血肉,来自空气和土地,不断更新,到处存在。

  《霍林河歌谣》是一曲丰富绵长的蒙古长调。诺日玛安然地承受着年轻守寡的痛苦,在岁月的流逝中将女儿拉扯大。在偶然的机会中,她出于怜悯救下了垂垂暮年的母牛莫日根,用爱心呵护它生下了小牛查干伊娜,又抚养查干伊娜直到它生崽。在查干伊娜不愿意喂养孩子的时候,她唱起了长调。感天动地的劝乳歌,唤回了查干伊娜的母性。小说中,长调是歌声,它悠扬婉转、低回无尽、催人泪下;长调也是意象,是无数哺育众生的草原母亲的赞歌,她们善良、坚韧、受难、牺牲,有镇定而坚强的生存态度,对生命宽厚而仁慈。荣格说:“原型的影响激动着我们,因为它唤起一种比我们自己的声音更强的声音。一个用原型意象说话的人,是在同时用千万人的声音说话。他吸引、压倒并且提升了他正在寻找表现的观念,使这些观念超出了偶然的暂时意义,进入永恒的王国。”诺日玛是草原母亲的原型意象,是草原生生不息的人文之根。她们大德无言的浑厚中有一种举重若轻的精神和气质,就“像光充溢在水晶体一般”,散发出永恒的艺术光彩。

  霍林河水哗哗地向前流着,见证了岁月的平静、舒缓,也见证了岁月的严酷与感人。情人达瓦瘫痪了,诺日玛把他接回家中,精心照料。达瓦不愿这样苟且地活着,吞毛巾自杀了。暴风骤雨的夜晚,母牛莫日根为保护查干伊娜与恶狼同归于尽,而查干伊娜在诺日玛悉心呵护下成长。年事已高的诺日玛在野外昏倒,查干伊娜回来报信,等人们赶到时,诺日玛已经走了。小牛查干伊娜不吃不喝,也跟着诺日玛走了。平凡、高贵、尊严存在于诺日玛身上,她以富有超越性的蒙古精神为依归。这种精神给了我们超越时空的鼓舞和激荡。

  白雪林文字里总有一条奔腾不息的诗的河流,柔美轻灵的气息、淡淡的感伤、忧郁的情怀滋润人心。对底层社会生活的熟稔、对人们日复一日劳动的尊重、对纯真简单美好事物的追求、对再现蒙古精神的热烈渴求,构成了白雪林精神气质的基本元素。他在用细节、复调、哲理构成的诗性世界、想象世界里编织着自己清纯的梦想。普希金说,用我的语言把人心点燃。白雪林正走在点燃人心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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