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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夕阳下,华发苍颜的满族老诗人路地在鸭绿江畔策杖徐行,面对浩荡的江流,面对苍茫的逝水,他时而凝神沉思,时而扼腕长叹,时而引吭高歌,时而浅吟低唱……捧读这位老诗人的两部诗集《鸭绿江吟》和《鸭绿江吟续》,我的眼前自然出现了如上的幻影,而进入诗人精心营构的艺术世界,我更是受到了审美上的震撼。
这位年近九秩的老诗人,他的诗歌没有惯常的怀旧感伤,有的是拥抱时代的乐观昂扬;没有伤痕累累的心灵沧桑,有的是家国情怀的坚持守望!抑或是说,两部诗集中的数百首诗歌,是这位老诗人执著探索的诗美宣言,是他反思历史的思想火花,是他对民族道德精神的高度认同,是他对自己战斗人生的精彩答卷。而这些,都是从对抒情客体——鸭绿江的聚焦观照、深沉思考、艺术想象和细腻书写中表征出来的。于此,你就不能不叹服,这位跋涉诗坛几十年的满族诗人,他的生命体验和人生标高、他的诗歌观念和艺术追求,竟然与这条永恒的大江难解难分了。
在他的创作中,以下几个亮点令我心折感佩:
首先,他的诗歌以生命感受大江,是对民族精神的呼唤高扬。行吟江畔,路地虽有苍凉的古意,但没像前代诗人那样描摹“春江花月夜”;虽有万千的感慨,但不似一般骚客那样感叹“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位从小就献身民族解放的战士,以对时代的使命、对人民的忠诚、对世事的洞察、对民族的挚爱,运用自己深厚的话语、独特的形式,通过这条大江,将自己对民族精神的体认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宣泄。
在他的笔下,鸭绿江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和载体,是中华文明的图腾之一。在《雾江》《雨江》《夜江》《大江你在流》《江如剑》等众多诗篇中,诗人从多个角度、多个路向,生动绘制了气象万千的江流图,矗起了一个鲜活的、立体的、生机勃勃的鸭绿江形象。这大江勇敢执著:直奔前方,充满力量,“不怕雨骤风狂”;这大江无所畏惧:像“一柄剑,剖开苍茫的大地,剪动洪荒时序”,让“生命在石破天惊中延续”;这大江坚执信念:深知“春光将再,百里洪流将再”,因此,“甘愿悄悄等待”;这大江,包容万象:“承载千艘古船也承载悲歌”,“擎起千般果实也擎起花朵”;这大江义无反顾:勇敢“投入大海的怀抱”,“永驻人间的美妙”……一切景语皆情语,这大江的具象,不就是中华民族伟大形象的艺术化吗?
勤劳勇敢的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以艰苦卓绝的奋斗和奉献,屹立在世界的东方,开创了绝无仅有的中华文明,如今又披荆斩棘、排除万难,为实现宏伟瑰丽的中国梦而一往无前。诗人将对民族精魂的体悟和认知,投射到波涛滚滚的鸭绿江身上,无疑使诗人的主体意旨得到了鲜明彰显,使诗歌的品位格调得到了大幅提升。诗言志,这不正是诗人对民族精神的呼唤和高扬吗?
其次,他的诗歌以哲理审视大江,是对社会人生的理性解读。众所周知,哲理是诗歌的富矿,是诗美的升华。路地的诗歌一向看重哲理的阐发,努力从朴素的生活中提炼深湛的哲思、打捞深刻的生命体验,并升华到人类普泛的理性认同,两部《鸭绿江吟》更是如此。在诗人看来,鸭绿江是历史的符码、民族的图腾、精神的家园、生命的摇篮,鸭绿江的内蕴和魂魄已经深深纠结在他的心灵和血液之中。因此,一波一浪皆哲理,一沙一石总关情,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你看,面对高耸的大楼,江仍然是躺着流,诗人说:“江躺着/其实是顺着地球/在立着”,“哪日楼倒塌了/江仍安然地躺着/何必一定要立着呢”(《江仍躺着》)。在这里,相对和绝对、瞬间和永恒的真理,顺应自然、和谐发展、天人合一的理念,得到了艺术的诠释。面对滔滔的流水,诗人悟出:“江从万重高山流过/有了背负的性格”,“江从辽远的大地流过/有了泥土的性格”,“江从长长的时间隧道流过/有了历史老人的性格”(《江有多种性格》)。在这里,大江的生命密码得到了破译,大江的英雄魅力得到了开掘,大江的丰沛精神得到了凸显。
不啻如此,在诗人哲学家般的观照下,鸭绿江处处闪烁着哲理。大江波平如镜,诗人说她“照出古今兴衰”;大江“迎聚支流”,诗人认为她这样“才得以长流”;大江中的小小浪花,诗人看到她“托着一轮太阳”;大江偶有小小停滞,诗人说这“也是一种流势”;大江怒涛雄立,诗人认定“摧枯拉朽一旦过去/明天必是风光如洗”;山洪倾泻大江,诗人坦言“清水与浑水混合/原是个真实的世界”;大江汪洋恣肆过于强势,诗人调侃她“因为不知自身的弱势/直到被大海吞噬”;对大江的英勇献身,诗人赞道:“倾一腔清流入海/换得灵魂安息”。
诗人对大江的诠释、对自然的观察、对历史的考量、对人生的彻悟,不单是自己个人的审美认知,而且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哲理发现,不单是自己对崇高哲理的热烈追求,而且是对整个民族梦幻的虔诚皈依。激情与理念、意境与意象紧紧地融汇在一起,使这些简短的诗行生发了振聋发聩的美学效应。
再次,他的诗歌以激情回望大江,是对满族历史的艺术考评。鸭绿江、长白山是满洲民族的发祥地,是这个英雄民族的精神故乡。这个金戈铁马的伟大民族同其他兄弟民族一样,为中华民族的团结、进步、统一、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作为满族的子孙后代,路地和所有的满族同胞一样有着浓郁的民族情结和强烈的自豪感,两部诗集中的很多篇章即是他对满族历史的真挚歌颂和艺术表达。
我揣想,路地之所以倾心于大江的书写,乃至朝朝暮暮谛听着大江的涛声,不忘大江赋予他的恩情,那是因为在他的心中,鸭绿江是他须臾难离的母亲河;在他的梦里,鸭绿江是他魂牵梦绕的伊甸园。这条大江流淌着他先祖的血脉,记忆着民族的辉煌;这条大江锻造了民族的刚烈,倾吐着民族的诉求。抑或是说,鸭绿江是他生命的根,是其诗歌的魂。如此,面对这条大江,他焉能不“如醉如痴”、“神魂颠倒”?
请看,他对祖先的深切缅怀和追念:“一个古老的民族/乘坐桦皮船放歌/从鸭绿江划过”,“桦皮船从远处闪过/犹见八旗飞舞/犹听罕王古歌”;“它从长白山走来/带着坚毅/带着命脉”,“一路波涛澎湃/带着抵御外侮的骁勇/带着民族的自强豪迈”(《鸭绿江魂》);“喝江中的水/捕江中的鱼/满族的先人在江畔住居”(《桦皮船》)。他对先祖辉煌贡献的赞扬和歌咏:“它野莽而刚毅/它神勇而睿智/幻化作一腔民族的血液”,“原来先祖的身影/就附着在大江的身躯”(《寻觅先祖》);“忆往昔金戈铁马/踏破雪野冰川/大纛划破天/祖先抗倭抗俄/生死置于瞬间/大江可鉴”(《大江可鉴》)。他对历史误读的不满和匡正:“关于先祖的记忆/杂有几多扭曲/江水不语”(《江水不语》);“不褒祖先的盛世/不贬王朝的末日/谁能避开一部兴衰史”(《江畔遐思》)……读到这些诗,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书页背后那位热爱祖国、热爱民族、睿智豁达、慷慨高歌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长期以来,在满族历史地位的定评上,一直存在着盲区和误区。一些历史学者没有站在中华民族大一统的高度和多民族共同创造中华民族历史的基点上观照满族历史。对此,与那些正直的历史学家一样,路地不断进行“拨乱反正”,以逼近历史的真髓,廓清历史的迷雾。我想,这些诗歌就是他对此作出的艺术论断。白山作证,江水有知,把被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这就是满族老诗人路地的终生期盼吧!
除此之外,在新格律诗的构建探索上,在汉诗音韵的多维运用上,两部诗集都有独到之处,值得年轻的诗人们重视和借鉴。期盼老诗人寿比白山松,福如鸭江水,为当代诗坛奉献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