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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塔:解读中国故事

//m.zimplifyit.com 2014年08月26日13:55 来源:中国作家网
米塔在第三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发言

  在意大利文中“翻译”一词是搬运的意思,把一个东西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从甲到乙。它源于拉丁语的 “traducere(调动)”。 这就是说翻译是一个过程,意味着要经过一个空间;而中文“翻译”的意思不一样,是把一个东西翻转过来,进行表达的转换。前者好像是动力行为,后者似乎是精力行为。

  所以,按意大利文的意思,翻译家的工作是在甲与乙之间建设一座桥,运送甲的意义到乙,用乙的符号理解甲的意义。这里我想讲的是如何运送中文小说的意义到意大利文,怎么用意大利文的符号理解中国小说。

  一座桥的作用是让两端连接起来,一个翻译家的作用是让两个文化沟通。翻译家得尊重作家, 译文要忠于原文,可还得为意大利读者服务,向他们奉献一个用流利的意大利文写的小说。所谓忠于原文不等于字译,而是抓住原文的文体、韵律、风格。如果原文使用简洁的语言,译文就不能罗嗦,如果原文使用优雅的语言,译文就不容粗糙。翻译家的任务是用他 (她)的母语传达这些特点。这的确是一种重写,一种再创造。过去一个中国作家给我签字的时候,写了“感谢你用意大利文创造我的小说”。刚开始我想,不对,我没有创作,我只是按着原稿来重写,原稿好,译文也好。后来我才明白了他的道理,因为翻译文学也是一种艺术行为。原文只能通过翻译家的知识、文化、功力、敏锐、理解、心理,才变成外国读者可以接触的文学作品。据说,一个高水平的翻译家会让读者不觉得是在看一部翻译作品,这引出翻译家透明性的问题。可我想翻译家并不透明,如果两个翻译家翻译同一本书,结果一定不一样。

  翻译不是简单的工作,翻译家要在字里行间解决问题,作出抉择,考虑如何既尊重作家又服务读者?怎么保证作家的要求和读者的需要之间的平等?这种平等是不是能得到保障?在翻译过程当中什么时候让原稿占上风,什么时候让读者占上风?另外,翻译文学不仅要求“信”,而且还要求“雅”。这和翻译评论、杂文、散文等等完全不一样,因为要求翻译家有文学感,要求他们懂本国的文学。只有这个条件满足了,才可以找到适合意大利文学界的语言与文体。译文还要面对所有面世小说的挑战,不管是意大利文的还是翻译的小说。幸好,意大利翻译家有位保护神--圣·吉罗拉莫 (San Girolamo),他把圣经从古希腊文和希伯来语译成拉丁文。他说过:“我不是按词翻译而是按意思翻译”。历史上他是否定直译的第一人。

  阅读中国文学作品的意大利读者当然知道他读的是译文,他想到另一个世界去游历,同时他也希望,在那个新的世界会感到十分惬意。中国的历史、文化、社会等与意大利历史、文化、社会当然完全不一样。所以,为了帮助读者理解历史背景,最好加一个序言或者后记,介绍故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与发展。这一般不是翻译家的任务,可我先是汉学家,后是翻译家。再说,我翻译的作品是我推荐的,我不是一个市场上的翻译家,我有自己的文化规划,因此和一个出版社合作,成为他们的中国文学顾问。除了序言或后记,可以在封面上刊登小说简介,也可以加注释。一般出版社不太愿意加脚注,因为担心读者厌烦,所以可以把注释放在书尾,或者请翻译家在译文里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比如对意大利读者来说,人名特别陌生,不好记,容易弄乱,特别是在叙述大家庭的故事时。过去有过翻译名字的现象,现在已不再流行,可如果人名有意义,而这个意义与故事的发展有关,在原名后可加一个翻译。比方说,余华在《许三观卖血记》的人物里有许三观的三个儿子:乐一,乐二,乐三。意大利文也有“乐”这个名字,由于故事颇富讽刺意味,翻译名字可帮助读者理解讽刺的意义。对姓名前的“老”或“小”的处理,刚开始我保留了原文,比方说Lao Liu, Xiao Liu,用拼音写出名字,同时加一个注释。后来为了译文的流利就干脆把它们翻译出来。最近,我又对这两种解决方案都感到不满意了。意大利文没有这个习惯,年轻人一般用“您”称呼老人,所以我想将来不再强调中文这个特点,让上下文介绍人与人的关系。有关地方的名字都保留原文,有关食物或一些东西不翻译而用拼音代替,比方说“炕”、“饺子”、“豆腐”、“油条”等。

  翻译的时候有一些社会习惯要改,比方说中国的“一楼,二楼”等跟意大利人的习惯不一样,我们的“一楼”是中国的“二楼”,“二楼”是中国的“三楼”等,中国的“一楼”我们叫“底层”。另外一个例子是怀孕的时间,经常遇到这么一个说法,“她过了十个月生了孩子”,翻译的时候也得改,因为按我们的习惯一个孩子的怀孕期是九个月。

  翻译工作有一个倾向,即使用同一个词汇表达两种文化中并不相同东西、习惯、想法。可同时我想,我们要注意避免译文太“意大利化”的现象。比方说,中国的“上帝”和我们意大利人的“上帝”不一样,如果用“圣父”翻译会有误解,因为意大利读者会联想这就是天主教的“上帝”,对两个文化的勾通会发生曲解。所以最好译成“天主”或者“上苍”,这两个词的文化特点没有“上帝”那么强。另外的例子是“酒”,意大利人马上联想是“葡萄酒”,所以翻译的时候不要用“vino(葡萄酒)”,而得用“白酒”,“酒精”。描写美女,意大利人习惯说“她和维纳斯(Venere)一样美”,Venere 是古罗马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中国人习惯说“她和西施一样美”。如果用Venere翻译,读者会马上理解是什么样的美丽,但是同时会以为中国文化里有一样的女神。再举一个例子,“毫无办法”可以翻译成“我们到了水果”,读者马上明白意思,这一种表达和意大利人的吃饭习惯有关系,水果结束一顿饭,跟中国的习惯不沾边。在这些情况下,服务读者又带来了对中国文化的误解。

  有时,为了抵消这种恶果,我就决定保留一些差异。比方说“吸一袋烟的工夫”这个习语可以直译,即使意大利文没有这样的说法,意大利读者也容易懂这个意思。这么做也可以解决另外的问题:吸一袋烟需要多长时间?不容易算,要看个人的习惯。直译保留原文的未定性,“鱼肚色的天”也属于这个范围。这些比喻,这些表达方法,我觉得很有吸引力,把它们引进译文会使意大利文更丰富。

  我认为,近来中国文学的译文质量越来越好,尊重作家,服务读者,又“信”又“雅”。翻译家越来越多,译作也越来越多。如果中国小说引起的反响不大,原因不在于翻译。究竟在何?当然难说。也许与被选的书有关,也许与读者的习惯和要求有关, 也许与书的推介有关,也许与当时的文学界有关。意大利读者等待一部小说向他们介绍一个世界观,等待人物心里分析丰富、文体优秀、引人入胜的故事。选书的时候要考虑这些因素,因为这些因素会影响对书的理解,从而决定对其欢迎的程度。要选择能和全人类沟通的中国小说。

  米塔(Maria Rita Masci )

  女,现任意大利鸵鸟出版社中国当代文学顾问,博士学位。主要翻译和编辑的作品包括:凌叔华的《酒后》,阿城的《棋王》、《树王》、《孩子王》,残雪的《天堂里的对话》,苏童的《妻妾成群》、《刺青时代》、《红粉》,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世事如烟》,白先勇的《孽子》,刘索拉的《大继家的小故事》,王安忆的《长恨歌》,刘恒的《苍河白日梦》,以及韩少功、莫言和徐星等作家的作品。1992年获阴线(Linea  d'ombra) 杂志评选的推动新文化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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