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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创作的作品本身就具有丰富的生命内涵,这内涵可以容忍轻薄与无知者的浅尝辄止与视而不见,但却不能容忍大而无当的所谓理论概括。许多荒谬的结论都始于僵化的理论与顺笔写来的评论。艺术评论与纯科学的评价有着本质的不同,它们,一个需要试验的确证,一个则需要生命的体验;前者的试验证明了结论的正确,而后者的体验,尤其是生命的体验,则需要心灵的比较、鉴别与发现。
所以,当面对画家吴长江的青藏高原作品集之《水彩写生》的时候,我的敬畏不止于他曾长达30年的30多次对青藏高原的采访与写生,还在于对其一幅幅作品的深入体味,尤其是对其作品人物表情的体验与猜想。
如果我收到画册,仅仅是随便地翻阅一下,而不是一幅幅地用心体察与咀嚼,很难从中发现画家30年如一日的守恒之心,那极其珍稀的艺术良知与高超的艺术技巧为什么会始终系于青藏高原?这些朴素与看似平淡的水彩写生为什么会具有本真与至纯的美学价值与社会学、人类学,甚至政治学价值?卓越的艺术作品必定大于美学,它所漫溢出来的价值,值得我们永远回味。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以为吴长江的青藏高原作品集之《水彩写生》就是一系列这样的作品。他不仅用他的画告诉了我们一个本真的青藏高原,更有青藏高原丰富的表情下所包含的纷繁与复杂的内容。这些喜怒哀乐与其生存环境有关、与其祖先的遗传与精神皈依有关、与他们当下现实生活的态度有关,因此,吴长江的《水彩人生》的美学价值便漫溢了出来,使我们不仅于审美的创造层面有了共鸣,更在思想与社会学的层面上有了发现。
《甘孜牧人》中牧主的神情,从臂的耸式可以见出人物内心的一种气质,闲似动态的生气与活力。 《贡嘎雪山远眺》很简单,便将神圣与庄严放进了简单的色调之中,不夸张,但厚土却自然地烘托出贡嘎雪山的耸立与不容凌辱的神情,犹如人的自尊。 《藏马与白帐房》里,白帐房的“白”透出一个民族的追求,尤其帐房上简单的花饰与边纹,又透出一种内秀;而“藏马”的剽悍,暗示了这个民族的精神传统。《拉加寺和神山》 ,寺是人的山,山是寺的人,相依而生,灵秀与粗犷纠缠在一起,既有旷野的蛮荒之原始美,又有人类精致的建筑之美,熔于一炉却浑然天成。
《通往西藏之路》中,俯瞰这条路——全是背影,人如米,而心似斗,盛装的是信仰。 《才让卓玛》雍容注目、透着坦然;没有娇媚与羞涩,却有天然之秀色——两颊的红与嘴角的性感,则暗示了青藏自己的美质。《贡秋加》里,画面的主角眼神里有一种极难捕捉的神情——他目中无人,似游走在思虑之中。这是一张值得关注的画,一张浓缩了一个民族神态的脸,典型又难得。
《少年格布》没有任何掩饰的生与怯——是画家笔下格布的个性。他的眼里分明含着一种期待的光泽,但并不显露,甚至含着收敛。这是一种坦诚相见的表情,令人过目难忘。
《穿传统藏靴的玉树老人才诺》里,才诺老人的坐姿很结实,但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那皱褶的密度展示了他经历风雨的身世。 《玉树老人》 :他的衬衣不是藏族的,显然,还有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是藏族以外的东西。由此,画家似乎发现了一种混合的文明,或一种文明对另外文明的吸收与接纳? 《强巴》里,主人公好像有点累了,又好像有点什么事要想一下,这种姿势对画家来说是一瞬间的发现,而难得的是他将这个瞬间一笔一笔地画了下来,使我们对藏族人的想象,又变得非常容易了。《青年牧民帕毛特》 :他的身上有一种天然自由的气质,如果穿上牛仔服,他的形体会更结实、更具有牛仔气质。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的头发与他挺直的鼻梁和颚骨让我有了这种感觉。我不知道画家在画他时有怎样的感想,但显然帕毛特的围巾吸引了他,当然还有他双手的大骨节——而这是特征的形象,都更个别地表现出了这个民族的鲜明特点,让人很难忘记。
《坐着的桑森》 :他为什么不高兴呢?他不高兴时的面部表情充满了生气。画家是如何发现这种表情的呢?在我看来,画家的这种本真的绘画写生,让我们出离了审美的思考与欣赏,我甚至想,真正的民族史诗的创造,恐怕均源于他这种直面人生的一幅幅人物水彩的瞬间捕捉。
《更藏多杰》的画面中,这个手握手的自然与蜷缩的脚,让人有一种安全、放松的感觉。目光也是愣怔的,似不含任何杂质。这种形象内敛的浑然天成,让我想到了疯狂的经济社会的张牙舞爪,使我内心形成了一种反差、一种错位,甚至是一种反驳、一种无声的斥责。 《泽库青年大格》里,青年的站姿流露出一种警觉,他的拳是微攥在一起的,虽未形成拳头,但显然已做好了准备。我佩服画家的正是他的捕捉——对人心灵与神情的捕捉,并如实地画了下来。
《卡多》中的主人公,好像刚进门发现了陌生人,还在想要不要问问?看吴长江的水彩画看到这会儿,才越来越发现画家对人物神态惊人的捕捉能力。虽然穿着大同小异,但神情却迥然而异。什么是积累?我以为这种对不同神情与姿态的积累,才是真正的积累。 《桑杰》看似描绘的是一个生活随意的人,从他的棉袍内的翻领汉服就可以看出,他并不刻意讲究;而卡多就不同,他的衣服是传统的藏族式样,似先人就是藏族人中的富贵之家?这两人反差很大,如果稍用心看,便可以看出不同的身世与家族的历史,这是吴长江信笔而为?我以为是精心挑选了的。
《青年像》里,这位生机盎然的主人公有一种青春的美质,但不是相貌的美,而是浑身上下所弥散出来的生气的美,包括他放下的长袖,都有一种天然的蕴涵透露出来。而《拉毛吉》中的这位少妇眉清目秀,但却面无表情,似有遇生之感?然红衣绿领口内的“白” ,却透露出了她更深一步的美——内美。一幅画有时高明的地方可能只有那么一丝丝,而没有这一丝丝,恐怕就是平
庸了;相反,有了这一丝丝,如拉毛吉领口内的“白” ,就有了另一番秀色……
相较于吴长江的画作来说,我的文字就显得不够生动了。但在最后,我要强调的是:一位画家的艺术技巧的问题,诚如许多人感悟到的那样,他最后呈现给大家的作品,就是全部的艺术修养与涵养的外化。如今,当我们回忆上个世纪那些美术大师的作品时,不难发现,作品里有人的影子;而传闻中的人,又可以从作品中咀出味道。为什么有的艺术家的行为让人感受到了“狂” ,而有的艺术家则让人感受到了“痴” ,甚至还有“呆” ?从吴长江的画作中,我突然感悟到:那是他被青藏高原的表情“逼迫”得“原形毕露” ——他直抵人物的表情,以栩栩如生的表情,来暗示、透露一个民族的心灵悸动与灵魂的不屈和顽强。也许青藏高原太庞大、太高远了,它把吴长江逼得有点“迂” ?估计我猜得不错,不要说世界,仅中国可与青藏高原媲美的地方就到处都是,他何至于30年来仅只钟情于此呢?青藏高原表情的背后,究竟有一些什么令他耿耿于怀而不能自弃呢?我看那不是他个人的内心纠结、忧虑与担心,而是一种刚毅与执著的追寻——他要寻找属于他的真相,而这个真相对于每个民族来说都至关重要。这真相属于美学的价值,又大于美学的价值,它是什么价值呢?如果从他的画中还找不到答案,那你恐怕就没有用心读他的画,当然,也就更不会理解他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