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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李延声,原名李延生,1943年生于延安,祖籍广东省中山市。中国国家画院院委、艺委会副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文化部美术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享受国务院颁发特殊津贴专家。
几天前见到李延声先生时,他刚刚随中国国家画院“草原丝绸之路”美术创作工程考察写生团归来。虽然他年逾古稀,手脚不像年轻人灵便,旅途劳顿,休息不好,他还是兴奋不已,接触了沿路的一些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画了不少人物速写。
采访那天阳光和煦,一如李延声——见过他的人,大抵都会难忘他的和蔼和笑容。窗外的阳光洒向他满头银发,这位老者像小孩子般欢心地向我们介绍着他的作品和得意之物,这种单纯的快乐,使得围绕在我们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充盈着跳跃的分子。他见过领袖、关过牛棚,下过煤矿,对艺术的执着追求,让他自信、自足、从容、儒雅。
美术文化周刊:你生于延安,后来在武汉、广州、杭州、北京读书,还在太原西山煤矿工作8年,这样的人生经历对你的艺术创作有哪些具体的影响?
李延声:像我这一代的艺术家,应该说是和新中国一起成长的。我1943年在延安出生时,正是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候。我父亲是抗大的教授,母亲是抗大的指导员,我母亲喜欢画画,但战乱时代,她没有条件。我很小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玩具,母亲就给我一根木棍,让我自己在地上乱画,以画取乐,奇怪的是我就画出兴趣来了。1956年小学毕业,我考上了7年制教育学校武汉的中南美专,关山月当校长,我从那时开始正式学习绘画,后来这个学校迁到广州,成为广州美院附中。
1962年广州美院附中毕业之后,我考入浙江美院国画系学习。1965年作为浙江美院的学生代表,参加全国第18届学生代表大会,到北京见毛主席、周总理。1966年,“文革”开始,潘天寿等一批老先生全部被划为了“牛鬼蛇神”,我也被划为“小爬虫”,当时我23岁,也被关进牛棚。我们一起被游街批斗,老师们在前面,我在后面。经历过这样一种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我开始有所思考。
后来响应国家的指示号召,参加上山下乡运动,那个时候想法也很单纯,我报名去了山西,在煤矿一待就是8年。1978年,“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当时我还在工作队,就请假到北京报考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当时我最崇敬的那些老师都在中央美院,我如愿考上了,高兴得几天都没有睡着觉。
1981年,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以后,我被分到了现在的中国国家画院,当时叫中国画研究院筹备组。我崇敬的几位老师:李可染、蔡若虹、黄胄、叶浅予都在,我感觉自己待在艺术的天堂,天天和这些艺术上的大家在一起讨论艺术。当时黄胄任常务副院长,我是他的秘书,前后跟黄胄相处20多年,亦师亦友。我一生有机会上了3个美术学院,让我能够充分地在艺术上、技巧上向这些大师们学习,这是时代给我的机遇,从关山月到潘天寿,从蒋兆和到黄胄都对我学艺之路产生了深刻影响。
美术文化周刊:广美、浙美和央美在中国画教学上有哪些不同?
李延声:在广州美院附中时,我主要学素描,徐悲鸿的素描是从法国学习过来的,但是徐悲鸿当时走得太早了,他这一套教学没有很好地传承下来。那时中国和苏联有着特殊的政治关系,所以苏联专家来教我们苏派素描,苏派素描讲究分面,面面俱到,而法国素描讲究提炼,讲线和结构,法国的素描可能更适合中国人学习。在浙江美院,主要学习浙派人物画,周昌谷、方增先、宋忠元都是我的老师。浙派人物画很大的一个特点,是把人体结构和笔墨结合得很好,这对全国的美术学院都具有指导性的作用。中央美院则比较全面,徐悲鸿、蒋兆和在人物画上是有开创性的,现在来看“徐蒋体系”不仅是讲写实技巧,更重要的是注重人文精神。他们的作品关怀国家兴亡,具有很强烈的艺术表现性。
美术文化周刊:目前,人物画写实、工细的作品比较多,但很多作品形象不鲜活,比较欠缺写意的精神,原因是什么?
李延声:我认为中国画创作一个重要的方面,是笔墨语言需要研究。人物画在笔墨研究上,比山水、花鸟画要弱。我13岁考上中南美专附中的时候,关山月对我说,如果喜欢画中国画,一定要用毛笔写生。那时候我还小,并不懂,但后来我按关老的意思,用毛笔写生画一棵棕榈树,六一儿童节登报了,当时很高兴。我在山西煤矿时也画过一些毛笔速写,但当时并不是有意识地去做。研究生毕业以后,黄胄跟我说,自己画了这么多速写,但毛笔速写画得太少了,因为中国画是毛笔为主。如果人物画家平时都用铅笔、炭笔写生,创作时才用毛笔,画家的笔墨思维是第二位的。所以,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我坚持画毛笔速写,现在就比较自如了,但我认为还要有所思考。李可染晚年刻了印章“七十始知己无知”“白发学童”,我现在也是白发学童,峰高无坦途,还要拼搏。
笔墨精神就是“笔墨的思维”。人物画很大的问题是形画不准,这需要练功,要不然很难画好。人物画的笔墨要向山水、花鸟借鉴很多的东西。笔墨传神有三个要点:一是对对象要熟悉,对客观知识有理解。二是对对象的情感,对主观知识有理解。三是笔下有神。最后所有的认识融汇到笔端,笔下有一种内在精神。现在的一些人物画作品,确实写意精神比较弱,没有人文关怀,很多是抄照片,不可能画出深度来。画人物画,要关注人。我们现在遇到的问题是:社会快节奏,诱惑力大,不像当年的艺术家能够深入到社会、人民中去。这个传统现在更需要多提倡。
美术文化周刊: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你创作了很多矿工题材作品,是这类题材的开创者。最想表现矿工的什么精神?
李延声:在煤矿的8年工作中,我画了大量的矿工图,这一题材古人没有画过。一开始我并未设想要在艺术上有何成就,也是跟随着那个时代的潮流往前走,但现在回看那8年,对我仍有特殊的意义。那时我30岁,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天天和矿工们待在一起,在艺术的审美上就形成自己的面貌,强调阳刚之美。矿工体现了一种伟大的人格,他们默默无闻,常年和黑暗打交道,燃烧自己,把光和热给人间。跟他们长年接触,也使我对艺术创作有了一种新的感悟,这是在学校里面感受不到的。我常对学生讲:“人物画想要画好,最好还是要有点生活的激励。”
现在用“采风”这个词值得商榷,采风不应该走马观花。画中国画,得“下马观花”,深入了解才行。另外,还应该“蹲点观花”,试着去种花,这样对花才熟悉。这个方面今天的艺术家做得还不够。
美术文化周刊:你擅长写意人物画,兼涉翎毛、花鸟、山水,书法也很有特点,尤其画鹿很精到。现在的年轻画家一般主攻一科,你是如何做到涉猎广博、全面发展的?
李延声:古人总结“厚积薄发”,这是很有道理的。任伯年、陈老莲他们,都是人物、山水、花鸟全能。我们的时代特点是山水画在艺术上达到高峰,人物画是衰弱的,所以人物画的艺术语言要向山水、花鸟画学习和借鉴。
说到画鹿,我走过山西的一些农村,画黄河边上牛、羊、马,后来看山上放鹿,我就画鹿,画了之后有很多人喜欢。后来黄胄跟我讲“一门精”,他画驴就是不断、反复锤炼笔墨技巧,这样笔墨技巧就上去了,这是黄胄给我的启示。我经常去观察鹿,走访了很多的鹿园,印度、长白山等很多重要的鹿场我都去看过,现在我在凤凰岭也养着几只鹿,画什么就要熟悉什么。我想通过画鹿,在笔墨上有所锤炼,然后把自由的语言和人物画结合起来。
美术文化周刊:你的中外名人写真画“智者系列”、表现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神工系列”,受到广泛好评。当初是怎么想到创作这两个系列的?
李延声:1995年我画《魂系山河》长卷时,要画林则徐,我发现林则徐没有照片。我就想先画画身边的文人,蔡若虹、黄胄、关山月、启功,我先给他们画一些人物速写,后来老师们都称赞我画得好,我很高兴,就想再画一些我崇敬的人,比如巴金,后来画冰心、沈鹏,慢慢就画了几十位,2007年结集出版。后来陆续又画了几十位,包括南怀瑾、金庸、星云大师等。“智者系列”我想画100位左右。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我画了108位,第二本还打算画108位,现在已经画了60多位。
60年的实践,我总结了两句话:一是“笔墨当为时代立传”,一是“搜尽万象写意传神”。石涛当年讲“搜尽奇峰打草稿”,我的目标不光要打草稿,还要写意传神。这个“万象”,不光是气象,是要画一万张人像。我想趁现在还有精力,凡能用毛笔画的速写都用毛笔,就是锻炼“毛笔思维”,像山水、花鸟画一样,能进入一个比较自由的天地,在人物画艺术上可能还会有一个新的发展。实习记者 胡立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