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美术 >> 美术动态 >> 理论探讨 >> 正文
主讲人 王春立(画家,美术评论家,原中国美术馆副馆长、中国美协副秘书长)
儒学与当代中国美术
放眼望去,在漫漫历史进程中,为世界文化宝库增添了无限光彩的古老文明民族的文化,其它均已断裂、转移或消亡;唯有中华民族文化,经历五至七千年传承至今,从未中断,具有磅礴的生命力。
巴比伦文化、亚述文化,历经战争、天灾、民族迁徙以及与其它民族不断融合,早已消失。
古埃及自公元前3100年在上埃及美尼斯建立第一王朝,传至公元前6世纪至公元前5世纪第21王朝,相继被亚述人、波斯人、希腊人、阿拉伯人征服。今天的埃及人,已不是古埃及人,而是阿拉伯人;今天的埃及文化,是伊斯兰文化。
在南亚次大陆,最初创造与发展印度文化的民族,是印度河流域的达罗毗荼人。公元前1500年,该民族被雅利安人征服。从这时起直到公元4世纪,经吠陀时代到笈多王朝兴起,古印度文化,则是雅利安人与印度人在文化上的融合。雅利安人属于欧洲日耳曼语系,因而这个时期的文化,实质上已经成为日耳曼化的古印度文化。到了公元10世纪,穆斯林加兹尼与古尔王朝入侵印度。德里苏丹国于公元13世纪至16世纪把伊斯兰教定为国教,导致了印度教与伊斯兰教两种文化相互冲突而又交融。18世纪,印度成为英国殖民地,传承英国文化。所以,属于古印度民族的文化,早已断裂。
公元前3000年前,在爱琴海克里特岛,诞生了米诺斯文明。公元前2000年,进入繁荣期。这是一种海上文明,它的航海业以及对外贸易非常发达。公元前1400年,来自多瑙河及顿河一带的亚该亚人——即后来称之为的“希腊”人,征服了希腊本土,开创了迈锡尼文化。接着,古罗马文化继承了古希腊文化,并把古希腊文化融汇、转移至欧洲大陆。
为什么在世界上唯有中华民族文化源远流长,没有发生断裂、转移或消亡呢?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因为中华民族的文化性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和谐相处的各民族,没有发生过根本性的改变。从秦朝开始,中国始终保持着延绵不断的大一统的政治局面。虽然有时少数民族与汉族的争斗,导致了地域割据或朝代更替,但这绝不是被外国占领,也不是取得政权的少数民族,以自己的民族文化取代汉文化,而是以汉族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统一的文字等等手段,结合新形势,治理整个国家。特别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民族传统文化,犹如贯穿古今的思想大动脉,刚健中正,生生不息,为我国各族人民增强凝聚力、创造力,激发爱国主义精神,战胜内忧外患,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力量。
在今天,当西方大国伴随着“经济全球化”所推动的“世界文化一体化”的浪潮,已经席卷全球、横扫我国的情况下,如何对待以儒学为代表的民族文化,这是每一位炎黄子孙不能回避,而且是必须予以足够重视的大问题。
一、时代呼唤儒学
儒家思想乃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灵魂。两千多年来,它是促进国家稳定统一,中华各民族和平相处与不断融合,建立健全政治管理体制,增强吸收外来文化的涵摄力,最根本的基石与原动力。
在我看来,当今世界存在着中西两大文化主轴:一是以美国为代表的欧、美西方文化,一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公元前五六世纪,在世界文化史上,出现了第一次思想大解放,文化大繁荣。当时所取得的各项成就,全都成了以后各时代文化发展的策源地。西方文化,勃兴于希腊。希腊毕达哥拉斯哲学学派,与大约生活在同一时期晚些年度的中国的孔子,同是通过对于音乐的研究,奠定了中西美学不同的发展道路。
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从音乐中发现了数率的和谐,以对立统一规律,揭示了美的相对性;从比例、对称、节奏、简约化等方面,探讨了形式美的构成。他们鉴赏希腊建筑与雕塑“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 。注重研究艺术形式美的科学的理性精神,一直贯穿于西方美学整个发展过程中。
继毕达哥拉斯学派之后,苏格拉底认为,“美”与“善”是统一的( 《古代思想家论艺术》序言) 。亚里士多德也说“美是一种善,其所以引起快感,正因为它是善” 。柏拉图在评价文艺作品时,主要把政治标准放在第一位。如果一件文艺作品的思想内容对社会影响不好,艺术性再高,也要把它铲除掉。但是古希腊哲学起源于对于自然规律的研究,注重形式逻辑,并以此解释自然界的和谐与秩序。因而,在美学思想上追求和谐美,探讨构成和谐美的各种形式因素,始终是西方美学从古至今非常重视的研究课题。
建立在宗法血缘关系以及政治等级制度之上的中国孔子儒家学派,是我国上古文化集大成者。孔子认为,音乐应该“尽美矣,又尽善也” ( 《论语·八佾》 ) ,要做到美与善的统一。其目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 《论语·述而》 ) 。就是说,文艺作品要符合一定政治路线的“道” ,以及社会伦理道德的“德”和“仁” ,描绘出了道德与艺术和谐统一的“为人生而艺术”的最高理想境界。
孔子生活于春秋战国,被他称之为是一个“礼坏乐崩”的时代。为巩固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法秩序,他提出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 《论语·颜渊》 ) ,“弟子,入则亲,出则弟”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 《论语·学而》 )。认为孝于宗族长辈与忠于国家,是统一的。
继孔子之后,孟子对人的精神美,同样予以了充分的肯定。他认为,要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定要养成“至大至刚” 、“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 ( 《孟子·公孙丑》上) ;要具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丈夫”的完美人格;要养成坚忍不拔的毅力以及积极进取的精神。“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 《孟子·告子下》 ) 。这与孔子所阐述的“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论语·颜渊》 )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 《论语·子罕》 )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生以成仁” ( 《论语·卫灵公》 )等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总之,孔家儒学所倡导的道德观念、价值思维与文化内涵,构成了一个能够适应时代发展,不断变易更新的具有包容性、开放性的思想体系。这个思想体系,经世代传承,生生不息延续至今,虽历经波折,但仍具有蓬勃的生气。可谓“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 。儒家思想乃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灵魂。两千多年来,它是促进国家稳定统一,中华各民族和平相处与不断融合,建立健全政治管理体制,增强吸收外来文化的涵摄力,最根本的基石与原动力。
自古以来,作为“天朝大国” ,以儒学为核心、儒道释相融的中国传统文化,总是处于中心地位,对周围的异邦文化,保持着由高向低走势的辐射。可到了公元16世纪,正走向文艺复兴高潮的欧洲,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加快的工业化进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确立以及对海外贸易的扩张,特别是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等人的来华,向中国输入西方文化,开始了“西学东渐”的过程。这种中西文化平等交流,到了1757年乾隆实行闭关锁国政策时,宣布告终。
从1840年鸦片战争直至满清灭亡,以雄厚的经济实力以及坚船利炮做后盾的西方文化,如同摧枯拉朽的飓风,促使中国传统文化发生震荡、裂变,而至黯然失色。此时,林则徐、魏源等人率先提出了“师夷长技”的经世主张,表现出了勇于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文化的气概。容闳高呼“以西方之学术,灌输入中国,使中国日趋文明富强之境” 。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这些洋务派领袖,更加明确地提出了“中体西用” ——即“以中国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 。严复认为,学习西方文化,是为了“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 。辛亥革命,结束了历经两千多年的历代王朝之更替。孙中山在为同盟会撰写的“三民主义”纲领中,强调了“揖美追欧,旧邦新造”的政治理想。但是他主张光大中国的道德传统,正如章太炎所说,“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热肠” 。“国粹”的含义,已包括从外国传入并为我国所接受的文化成果(此段引文,皆出自《世界文化史》第441 - 447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
随后,陈独秀、李大钊、鲁迅、胡适等人在新文化运动中,高举“科学”与“民主”两面大旗,对儒家伦理道德观进行了猛烈的批判。陈独秀于《 〈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一文中写道:“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指科学、民主) ,可以救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的一切黑暗” 。他在《法兰西与近世文明》中,把“欧罗巴人之所独有,即西洋文明” ,称之为“近世文明” ;把同时期的中国、印度文明,称之为“犹古之遗也” ,主张走全盘西化的道路。当时虽有梁漱溟等人针对西方文化出现的种种弊端,提出了未来世界文化的发展,将走“中国的路,孔家的路” ,定能实现“中国文化的复兴” ,但是效仿西方,否定传统,在近百年中,一直成了中国文化发展的主流。
苏联解体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强国在推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同时掀起了加快向第三世界输出西方价值观、以西方文化取代各民族多元文化的“世界文化一体化”的浪潮。各民族多元文化,体现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缺失,必然削弱民族自信力,易于在精神上成为西方强国的附庸。当我们历经改革开放三十多年走上国家振兴之途的今天,已经站到了近百年历史的新拐点,应该充分认识到呼唤儒学、复兴民族文化之必要。
至此,这使我想起了上世纪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一书中,曾经提到的“轴心时代”这一概念。何谓之乎?即公元前5世纪左右,在古希腊、中国、印度、以色列这些地域,同时出现了伟大的思想家,如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中国的孔子、老子,印度的释迦牟尼等等,独立形成了不同的文化传统。这个时代,被称之“轴心时代” 。作者认为:“人类一直靠轴心时代所产生的思考和创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新燃起火焰” 。对于上述论断,我有同感。我认为,只要我们批判地找回了儒学精神,也就找回了强国富民的精神之源。
二、儒学是历代美术创作之魂
儒学强调文艺作品的教育功能和认识作用,主张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完美统一,确立了天人合一、刚健中正的美学要义。“德”和“仁” 、“兴、观、群、怨” 、“美”与“善” 、“变” 、“气”等儒学观点影响了历代美术创作。
中国美学思想体系,形成于战国中后期至秦汉之际。它的基本内容,以道家法自然人与天调为基础,以儒家中和之美以及宗法制伦理道德为核心。汉以后,与佛教相融。
儒学强调文艺作品的教育功能和认识作用,主张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的完美统一,确立了天人合一、刚健中正的美学要义。
孔子在《论语·述而》中所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把符合一定政治路线的“道” ,以及为此而服务的社会伦理道德的“德”和“仁” ,作为衡量作品优劣的首要标准。以后的儒家在论述美术作品时,经常从不同侧面表明如上观点。
《孔子家语·观周》记载:“孔子观乎明堂,覩四门墉,见尧舜之容,桀纣之象” ,曰“兴废之戒也” 。汉代王充虽然在《论衡·自然篇》标榜自己的学术观点“违儒家之说,合黄老之义” ,可在该书《实知篇》却写道:“见兆闻象,图画祸福,贤圣共之。 ”又在《须颂篇》中说:“宣帝之时,图画汉烈士,或不在画上者,子孙耻之。何也,父祖不贤,故不图画也。 ”表明他对美术作品政治教育作用的看法,与孔孟一致。随后王延寿在《鲁灵光殿赋》论及绘画教育功能时,也说“恶以诫世,善以示后” 。
魏晋之时,曹植《画赞序》云:“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暴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节死难,莫不抗首;见放臣斥子,莫不叹息; ……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 ”南齐谢赫《古画品录》称:“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览。 ”陈时姚最《续画品录》说:“夫丹青之妙,未易言尽。虽质言古意,而文变今情。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故九楼之上,备表仙灵;四门之墉,广图贤圣。云阁兴拜伏之感,掖庭致聘远之别。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更加明确地提出了:“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探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 ”宋代《宣和画谱》也称:“是则画之作也,善足以观时,恶足以戒其后,岂徒是五色之章,以取玩于世也哉! ”按照荀子的话来说,文艺作品之“道,与政通矣” ( 《乐记·乐本》 )。
在孔子看来,文艺作品的教化作用,可表现为“兴、观、群、怨”四个方面。即:“兴”者,可使人感发志意,有益于修身;“观” ,观风俗,知得失;“群” ,明了群体对个人发展的重要性;“怨” ,指讽喻,补察时政。
上述观点,已成历代美术创作立意之圭臬。如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论妇人形相》 ,主张美术创作要有“理趣” ,这实指儒家“道统”思想。他在同书《叙图画名意》中,开列了自汉代至北宋熙宁七年一系列名画。云:“古之秘画珍图,名随意立。典范则有《春秋》《毛诗》 《论语》 《孝经》 《尔雅》等图(上古之画,多遗其姓) ;其次后汉蔡邕有《讲学图》 ,梁张僧繇有《孔子问礼图》 ,隋郑法士有《明堂朝会图》 ,唐闫立德有《封禅图》 、尹继昭有《雪宫图》 。观德则有《帝舜娥皇女英图》 (亡名氏) ,隋展子虔有《禹治水图》 ,晋戴逵有《列女仁智图》 ,宋陆探微有《勋贤图》 。忠鲠则隋杨契丹有《辛毗引裾图》 ,唐闫立本有《陈元达锁谏图》 ,吴道子有《朱云折槛图》 。 ”此外,该文还以“高节” 、“壮气” 、“靡丽” 、“风俗”为条目,列举了众多名画。从存世的古代美术作品来看,孔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观和教化观,始终是决定美术作品立意的一条主线。不仅人物画如此,通过“因物寓性” ,“意在象外” ,山水画与花鸟画,也不例外。
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画诀》写道:“山水先理会大山,名为主峰。主峰已定,方作以次近者、远者、小者、大者。以其一境主之如此,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 ”麻九畴《中州集》已集跋范宽《秦川图》有诗云:“大山岩岩如国君,小山郁郁如陪臣,大石盘盘社与稷,小石落落士与民” ,即是其例。
在花鸟画中,托物寄情,不乏其例。南宋遗民郑肖思,以表达忠君爱国之情,元代之初画无根兰花,上题“纯是君子,绝无小人” (夏文彦《图绘宝鉴》卷四) 。明代英宗时期,画家顾输抨击宦官王振揽政,画荆棘一丛,题曰“都无君子,纯是小人” (徐沁《明画录》卷三) 。清代郑板桥在画竹跋中写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深刻地表达了他的“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的爱国忧民之情。
一般说来,儒家学说,是求实的,积极进取的,主张文艺为政治服务,主题思想蕴藉精神之美;老庄哲学,是务虚的,强调超功利的无为境界,对于文艺的影响,侧重艺术创作规律。但是这绝不能简单地划分为:儒家重视文艺作品思想内容,老庄影响着艺术形式。儒家的美学思想,对于文艺创作,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孔子《论语·八佾》称:“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把“美”与“善”的结合,作为文艺创作最基本的要求。如何才能做到“美”与“善”的结合?孔子在《论语·雍也》中指出:“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就是说,要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和谐统一。
作为儒家群经之首的《易》 ,在《说卦传·第二章》写道: “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 ”这些观点,实为先秦时期儒、道等各种文化思想的总合。其中所展现的“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 ( 《文言传·乾文言》 )天人合一、人与自然亲和的观点,构成了中国美学最基本的纲领。
南朝宋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写道:“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 ,令众山皆响。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辑孙畅之《述画记》中记载,刘褒画《云汉图》 ,使人看之觉热;作《北风图》 ,欲之觉冷。朱景玄《唐朝名画录》 ,录明皇称赞李思训所画嘉陵江山水画“夜闻水声” ,不愧为“通神之佳手也” 。北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写道,面对山水画,“不下堂筵” ,即可“坐穷泉
壑,猿声鸟啼不绝于耳,山光水色荡漾夺目” ;其可谓“静居燕坐,明窗净几,一炷炉香,万虑消沉” ( 《林泉高致·画意》 ) ,保持着人与自然、人与绘画和谐的情境。
在《易》中,“变”为《易·传》核心思想-- “生生之谓《易》 ” ,“变化者,进退之象也” ( 《系辞上》 ) 。“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 。“参伍以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 (同上) 。“文”者,美之创造也。表明艺术之美,应具有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以山水画而论,随着时代推移,为适应新时期人们审美的新需求,艺术风格总是不断地发生变化。正如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所云:“山水画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变也。 ”北宋中期的米芾,被看成是文人画派的代表画家。其子米友仁画于南宋时期的《潇湘奇观图》 ,以湿笔水墨之法,变当时山水画以“线”造型为主,为以“面”造型为主,渲染了山水画烟云变幻之妙。
“气” ,在中国古代美学中有多种定义。孟子为提高道德伦理素养,提出“善养吾浩然之气” ,以达到“至大至刚” 、充“塞于天地之间”的人格美( 《孟子·公孙丑上》 ) 。庄子提出“通天下一气耳” ( 《庄子·天运》 ) 。“一气” ,分阴阳;阴阳合,万物生。曹丕《典论·论文》称,“文以气为主” 。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之“气韵生动”说。在这里,何谓“气” ?指作品所表现的阳刚之美;“韵”者,阴柔之美也。宋代邓椿《画继》说:“气韵生动” ,即“传神而已” ,为画法“第一” 。由此,孟子之“浩然之气” ,与道家之“气”融合,衍化为“气韵生动”说,并从人物画扩展到山
水画、花鸟画,成为衡量中国绘画重要的美学标准。就宋代山水画而论,范宽的作品,“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熔铸阳刚之美,以气盛;二米的水墨云山,显阴柔之风,以韵盛。
此外,儒家诗学“比” 、“兴”说,乃是形成中国绘画意象美、意境美的理论基础。儒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宗法等级观念,也对绘画构成形式有着深远影响。如在五代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中,把位于情节中心的主要人物画大,把陪衬人物画小,这都显示了中国绘画美学的特点。
三、儒家对当代美术创作的指导意义
中国美术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时代品格呢?我想这就是:立足现实生活,面向世界,具有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特点的新美术。中华民族新美术,必须坚持现代化与民族化的统一,创新性与继承性的统一,发展民族传统文化与吸收世界先进文化的统一。
改革开放三十年,使得我国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取得了巨大成就,在当前,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我们必须拨开西方大国所推行的“世界文化一体化”的迷雾,高擎民族精神火炬,维护我国主体价值观,掌握文化主动权,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因为国家的振兴,本质上则是民族文化的复兴;民族文化的复兴,其灵魂,是儒学的复兴。
在这样形势下,中国美术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时代品格呢?我想这就是:立足现实生活,面向世界,具有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特点的新美术。中华民族新美术,必须坚持现代化与民族化的统一,创新性与继承性的统一,发展民族传统文化与吸收世界先进文化的统一。
中国实现现代化,不能脱离自身发展历史,不能脱离民族传统文化。民族传统文化的恒定性以及与新时代政治、经济状况的适应性,构成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不断延续的发展历程。
建设中华民族新美术,首先它应该是民族的,维护中华民族尊严和独立,维护国家和谐和统一,继承并发展中华民族的美学体系。民族性,是中华民族美术从传统形态过渡到现代形态的内在的动力。只有正确地对待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才能增强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力。
中华民族新美术,它应该是科学的,要做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批判地继承传统与时代创新相结合。民族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世代积累的精神财富。如果一个国家削弱或中断了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那就很容易沦为其它国家的文化殖民地。
古为今用,既不能对传统文化一概肯定,也不能一概否定。对那些能够革故鼎新、推动历史发展、具有勃勃生机的文化精神,应该予以总结和运用。一概肯定,是文化保守主义,遵循祖制万古不移,必将堕为民族前进的阻力。一概否定,是民族虚无主义。那些主张我国美术创作定要砸掉民族传统、改为纳入西方文化评判体制的做法,只不过是“假洋鬼子”的闹剧。
洋为中用,对待外来文化,第一要有开放的眼光,包容的胸怀;第二要有去粗取精的判断力和涵摄力。我国民族美术,自古以来,总是不断吸收外来文化长处为己用,形成新血液,构建新传统。例如:宝相花、缠枝莲纹样,源于古希腊,东周时经波斯传入。佛教艺术,东汉末年传自天竺。明朝利玛窦来华,始习西洋画法。民国初年,徐悲鸿等人在欧洲学习素描、解剖、透视、色彩,并在国内发扬光大。所以说,闭关自守,是不符合中国绘画发展规律的。
如何去粗取精?这就涉及到一个对外来文化是怎样进行鉴别、取舍的问题。我想,凡一切有益于国家繁荣昌盛,有益于民族团结,有益于振奋民族精神,都在学习、借鉴之列。西方美学对于形式美的研究,颇有建树,值得关注。至于西方现代派美术中所表现出来的非理性的、颓废的思想状态,以及“反审美” 、“反崇高”的做法,都不可取。
中华民族新美术,应该属于人民。我国有13亿人口,只有人民所接受、所喜爱的艺术,才能成为真正的民族艺术。若为人民所喜爱,其作品的文化内涵,必然反映了人民的根本利益,彰显了时代精神,符合历史潮流。为此,艺术家定要熟悉生活,与人民心心相印。但是近些年来,却有人主张大搞“学院”派,在创作中不问思想内容,只谈表现技巧,追求“为艺术而艺术” ,卑视“为社会而艺术” 。这种倾向,值得思虑。
近百年来,中国人民推翻满清,打败日本侵略者,建立新中国,使神州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饱受凌辱的“东亚病夫” ,变成了为世界瞩目的东方巨人。但是在寻求救国救民真理的过程中,学习西方文化,却以“打倒孔家店” 、“批孔” 、摧毁民族传统文化为代价。这种激进的革命做法,虽然有其矫枉过正的必然性,但是随着我国国势逐渐强大,才使我们真正明白了,不能以西方价值观,取代国人的民族意志。这也使我们猛醒,充分感觉到了民族传统文化精神之伟大。为看清这一点,我们同样用了一百年。
为发展立足现实、面向世界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中华民族新美术,审视儒家经典,对于美术家的修身与创作,有着深远的指导意义。比如:
第一,树立忧患意识,增强社会责任感,弘扬爱国主义精神。要关注现实生活,表现时代风采,为人生而艺术。个人的命运,永远从属于民族的命运,国家的命运,这是儒家价值观的核心。应该看到,儒家崇道尚德、明义重公、乐群贵和的精神境界,自强不息、刚健进取、厚德载物的健全品格,都是中华民族民族精神重要的组成部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范仲淹《岳阳楼记》 )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林则徐《赴戌登程口占示家人》 ) ,这些警句,永远激励着中华民族奋勇前进。作为当代美术家,在作品的立意上,大则可以使人“明劝戒,著升沉” ,小则也可以让人“清心澄怀” ,都要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启示。不要把别人倒过来的垃圾,奉为至宝;也不要见了钱,就不要灵魂。
第二,树立“天人合一”的艺术观,与汉唐比肩,弘扬“刚健、笃实、辉光”大美、壮美的民族精神。为此,要做到“美”与“善”的统一,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在艺术风格上,要提倡万紫千红,不拘一格。
第三,发扬儒家“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不断创新的思想,积极开拓今日美术创作的新天地。不容讳言,儒家有“天不变,道亦不变”因循守旧的一面,但也有随着历史发展,不断进行自我调整,不断变易的一面。先秦诸子百家,儒家只是显学之一。汉初黄老当道,武帝时董仲舒独尊儒术。魏晋以降,儒学中衰,佛、道盛行。隋唐儒、释、道合流。宋代又形成了以儒家为核心,融入佛、道的程朱理学。明清之际,黄宗羲等人把儒学变为实学。民国以来,新儒学吸取西方科学与民主的意识,正在促其往现代化转型。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到启示:在新形势下,如何遵循儒家变易观点,把继承民族优秀文化遗产、吸收世界文化长处,与时代创新结合起来,建设中华民族新美术,已成为当前十分重要的任务。
最后,草就绝句,以结束此文:神州中兴期已至,百蛰听雷万山鸣。儒学绵延民族脊,大美不言赋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