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中国现代舞作品呈现出对传统文化有意识的借鉴,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中国传统舞蹈作品中出现了超出传统范畴的创新
20世纪初,以吴晓邦、戴爱莲为代表的一代先驱人物开创了中国的新舞蹈艺术,他们中很多人都曾受到西方现代舞的影响。此后,新中国舞蹈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苏联和东欧的舞蹈模式影响下发展,主要以芭蕾舞和中国舞为主。直到改革开放之后,西方现代舞的影响迅速扩展,从美国的“Modern Dance”而来的“现代舞”概念在中国正式出现,成为重要舞种之一。30多年来,现代舞在中国顽强生长,并培育了一个规模不大却比较稳定的创作和欣赏群体。
对于今天中国现代舞的发展,有两个现象非常值得我们关注。一是越来越多的现代舞作品呈现出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意识的借鉴与学习,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中国传统舞蹈作品中出现了超出传统范畴的创新发展;二是历经30多年的发展,中国现代舞仍然更多处在非主流的边缘地带,并未获得相应的地位与影响。
我有两位朋友都曾表达过对现代舞的困惑。一位是美国的演出经纪人,她在推介中国的现代舞到西方去的时候,经常会碰到相当一致的要求——中国的演出团体会说:“我们一定要带真正‘中国的’舞蹈出去!”国外承接演出的团体也会说:“我们一定要请真正‘中国的’舞蹈来!”这样的话听多了,她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才是真正“中国的”舞蹈呢?还有一位从事了数十年现代舞创作的著名编导,近来努力地告诉别人自己其实是一个中国舞编导,因为她深深地感到,顶着“现代舞”三个字很多时候并不是光环,反而会给别人认知自己的作品带来很多限制和误解。她戏谑般的辩解只是一种无言的反抗,并不能解决现代舞在当下社会的认知与接受困境。
在此可见“中国”和“现代”被人为地割裂了,这种认知导致了相当特殊的中国“当代舞”概念的出现。另起炉灶的中国“当代舞”强调“中国”属性,在创作上又受到现代舞影响,成为一个身份模糊、难以被传统舞蹈界定的种类。它在近年来的重要舞蹈比赛中扩展非常迅猛,却又偏偏把“现代舞”排斥在外,使后者只被看做是移植到中国的一种西方艺术,挤压了现代舞原本就不开阔的发展空间。
实际上,无论是“现代舞”还是“当代舞”,都同时包含了中国与西方的文化成分,都是现当代时态里中国舞蹈的“文化混合体”,并无质的区分。一位华裔美籍舞蹈家在观看了国内舞蹈比赛中的当代舞剧目后,惊讶地感叹这在国际上应该是代表独特中国特色的现代舞。而在某个国际当代舞创作展演论坛上,一位英国学者质疑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编导来参加当代舞创作是否合适?结果她的质疑不仅遭到很多舞蹈界同行的反质疑,而且由中国民族民间舞编导创作的当代舞作品最终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由此可见,我们对现代舞的认知偏于狭隘,以至于有些人谈“现代舞”色变,现在到了该拆除现代舞观念上的藩篱的时候了。
本文绕口令一般的题目是中国现代舞的迷思困境,其实也是近现代以来中国文化一直面对的问题。从痛彻骨髓的鸦片战争开始,中国近现代文化的发端本就带有在西方文化影响与冲击下被动回应的成分,现代化成为积弱中国一个挥之不去的目标。而一个现代的中国必然是自信自立于传统文化之上的中国。台湾和香港的现代舞虽然更早受到西方影响,却没有妨碍他们对传统文化的追求与呈现。“云门舞集”的林怀民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孕育了《水月》《行草》等一系列佳作。面对那熟悉又陌生的舞蹈样式,已经没有人在意“传统”或“现代”的判断,也没有人怀疑是否“中国”。这说明,接受西方文化不是以否定自己为代价,立足传统文化也不意味着自己一家独大,只有更加开放而真诚的创作,才能创造属于今天中国的舞蹈艺术。她应该根植于但又不拘泥于我们的传统文化,她应该熟悉而又陌生,她应该得到今天观众的宽容与接纳,她更应该融入现代,融入世界。
国家大剧院举办“中国舞蹈十二天”的演出季,只有“中国”二字,现代、传统、民族等字眼消失不见,却又在风格迥异的演出剧目中无处不在,各擅胜场。我们看到的,不都是“中国的”吗?“中国的现代舞”和“现代的中国舞”最终需要走向融合,而不是彼此排斥,只有融合才能开创一个更包容更宽广的发展空间。认知上的“解套”不仅能够形成合力,激发出更大的创造性,也能够激励创作者将中国文化的魅力真正渗透到现代舞的创作中来,在世界舞台上展现中国舞蹈艺术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