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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少不更事时,村里来过一位算命先生,家人背着我替我去算命。家人只说了我的名字,算命先生掐指一算,便断定:“这女孩子是吃开口饭的。”年少时的这个小故事,看似无稽,恰似冥冥之中,注定我与舞台有缘。现在想来,这辈子,除了唱戏做演员,我确实很难做好其他行当的事情。所以,我早早认定,不管清贫还是困苦,这辈子就赖在台上,踏踏实实做一名演员吧。30多年的演戏生涯,恍如白驹过隙。但愿我这些年的努力和坚守,莫负天资,莫负重望。
立雪徐门:演了1000多场舞台版《红楼梦》
记得1981年6月,刚进诸暨越剧团不久,我就在《红楼梦》中“老祖宗”周宝奎等人的引荐下,来到上海,拜见了越剧徐派小生创始人徐玉兰。初次见面,徐老师就很喜欢我这个“小家伙”。徐老师当面不夸我,背后却对周宝奎老师等人说:“钱惠丽的确是棵好苗子,无论长相、身材,还是嗓音、气质,都是越剧小生演员中极难得的。”两年后,诸暨越剧团来上海演出《红楼梦》,徐老师自告奋勇担当艺术指导,用3天时间推翻重排,让我按照徐老师的路数表演《红楼梦》。之后,我与徐老师结下一辈子的师生情缘,得遂心愿,“立雪徐门”,成为徐玉兰的入室弟子。1987年,徐老师又千方百计将我从诸暨引进到红楼剧团,扶持培养我成为红楼团的台柱小生。
一位演员,演同一部戏,能演到1000多场,恐怕是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了。从1980年在诸暨越剧团排演《红楼梦》起到现在,我演了1000多场舞台版《红楼梦》。我演出的《红楼梦》,既有传承徐玉兰、王文娟老师的“经典版”,也有大剧院版的,还有电影版的,电视剧版的,有各种“红楼”折子戏的……演了1000多场《红楼梦》,做了30年的贾宝玉,也让观众几乎将我的名字和贾宝玉连在了一起。这是一种赞赏,也是一种无形的桎梏。徐、王老师的《红楼梦》是越剧不朽的经典之作,我当然要传承好《红楼梦》。我如今已年逾知天命,难以体现好宝玉的童真和率性,但观众喜欢我的贾宝玉,每次演《红楼梦》,我都尽心尽力。
走近李商隐,完成大诗人的人格构建
读罢《双飞翼》剧本,我很兴奋,觉得这戏有深度、有演头。我发现:在两难的取舍中,李商隐最终领悟到一个人的天良和文人的气节比官高禄显要重要得多,为了入仕而降低自己的道德底线,他做不到。于是,他毅然选择去走另一条注定冷清贫寒的道路。也许这样的选择只是无奈之举,但我却不认为这是逃避,有的人可以做斗士,要去改变这个世界,而有的人选择做好自己,也只有能力做好自己,不去同流合污,就像李商隐。所以,我想象当中的李商隐,随着剧情的推进,内心的判断越见清晰,意志逐渐坚定,但外在却始终是含蓄甚至略带忧郁的。
由此,结合剧中和历史真实里的李商隐,我给人物的性格和气质定位是“坚定而内敛”。在表演上,尽管剧本十分厚重,戏始终在极富张力的矛盾中推进,而我却希望自己的表演反其道而行之。激烈的情绪并不只能通过张扬的外部动作来表现,我想以“举重若轻”的方式去表演,外在动作尽量收敛,但多一些具有儒雅气的造型,人物的反应通过眼神和表情传达,我觉得这样处理与人物的性格、身份也更为贴切。
在对李商隐唱腔的设计和润腔处理上,我们秉承“流派要流,流派更要为人物服务”的创作理念,摈弃简单照搬流派唱腔的做法,从剧本出发,从人物出发,“化用流派而不套用流派”,努力寻找符合“李商隐这一个”的音乐形象。我和唱腔设计陈钧老师一起研究,在唱腔的调性、板式、旋律上动足脑筋,以徐派唱腔为根基,结合我的嗓音条件和润腔特点,通过丰富的组合与变化,使唱腔体现出含蓄内敛、富有书卷气这一李商隐特有的人物个性。
演《甄嬛》,塑造一个另类的皇帝
皇帝玄凌的气质很多元,霸气、多疑、猜忌、多情。他是一位有着政治才能和不容侵犯的、至高无上霸气的皇帝,他的猜忌敏感也是歇斯底里的,充满悲剧意味。我以此为依据,为玄凌寻找、设计合适的戏剧动作。
在塑造如此复杂的人物时,传统的戏曲表现手段或许不够充足,或许会太过程式化而无法准确体现“这一个”人物。于是,我决定向话剧学习心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话剧和昆曲,原本就是越剧的“奶娘”。要打破自己熟悉的表演方式,我需要有一个清空自己、重塑人物的过程。第一天排练《甄嬛》(下本),我就想让自己努力从书生李商隐中走出来,蜕变成皇帝玄凌。我东突西撞,拼命丢弃自己熟悉的小生台步、表演节奏,努力去抓玄凌的身影。大家看着都很疑惑:这是钱惠丽吗,怎么台步都不会走了,表演节奏都是不对的?杨小青导演因此很着急,担心一个月的时间没法排出这台大戏。我却在这“胡奔乱走”中一点一点摸索着玄凌的身影。事后想想,这是演员涅磐重塑的过程。我想:钱惠丽倘若不“涅磐”,玄凌如何得“重生”呢?
我要塑造的玄凌,他不是受后宫摆布的昏庸之人,他有着自己的决断,并把一切局势掌控在手。如第五场,我给玄凌设计的独特舞台动作,就是他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总是习惯性地搭在靠背上。这样的姿势,是玄凌长期批阅奏章、倒下就睡养成的习惯,也是他便于自己随时可以扶手坐起来处理政事,同时体现他的敏感和戒心。以至于他最后气绝时,也以这样的姿势为自己的生命划了句号。我希望通过这一独特的舞台动作,于不经意间表露出皇帝勤于政事、敏感猜忌的一面,同时令这个角色更添了许多意蕴深长的悲剧色彩。
(作者为上海越剧院国家一级演员,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文华表演奖。本文发表时有所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