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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哈佩先生缘悭一面,但对于先生的诗书文章,却仰慕已久。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历尽浩劫的津沽文坛,春风骀荡,万物复苏。诗词社团,接踵而起。我于剧事之余,偶尔涉足天津诗词学会的雅集活动,或中秋赏月,或重九登高,与王学仲、朱其华、范曾、陈云君诸先生相过从。这期间也结识了一些津门书画界耆宿如龚望、张牧石、江婴、柏丽等,独未识哈佩先生。本世纪初,《天津老年时报》扩版,每从《消闲》版读到先生的诗作,大都为短章简制,清丽隽拔。其后,陈云君先生编《天津诗词》、阎复兴先生编《津门百家诗词选》,对墨农(先生字)诗作多有选录。所读日多,所悟日深,觉得墨农先生的诗词淡雅率真,不染尘垢,浅斟低唱,别具一格。尤长于七言绝句。如该编所选先生诗作一百八十五首,其中五律三首,七律八首,五绝十七首,而七言绝句独占一百五十七首,先生雅好,于此可见。
观先生诗,大都即物兴怀,有感而发。耳目所寓,心神所适,情动于中便发而为诗。无强构枯索之嫌,无病呻吟之弊,故其思隽,其境新,其意远。如七律八首中之《答友人》:
双鲤迢迢情意多,感君数问境如何。长贫敢问居牛后,往事尤惊畏虎多。白眼对天聊寄慨,青春误我任消磨。从来不洒穷途泪,把酒浇愁一放歌。
穷愁潦倒乃至寄慨于天,回首往事只缘青春多误,但犹不洒穷途之泪,而以放歌释之,解之。字里行间寄托了多少郁结之思难言之隐!次如《秋夜》:
萧疏黄叶下秋槐,酒渴思茶梦乍回。静听时钟清似水,旋看炉火渐成灰。千家砧杵秋惊起,万里霜天雁带来。幽绪不容闲务扰,且寻明月共徘徊。
此诗纯乎写情,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午夜梦回,先听时钟,继看炉火,再闻砧杵,又望霜天,在两听两看之间,骋怀万里,思绪千迭,终不能继续入睡,只好寻明月以共……这里只一“共”字,便道出诗人无限惆怅、无比寂寞的情怀。此外,像七律《问天》、五律《感赋》等,皆先生用心之作,词浅而思深,看似超然旷达,实则深悲内敛,读之如聆其声,如见其人。
先生工绝句,七言尤善。此体唐人已造巅峰,世畏其难,而先生独擅其体。集中所收百五十首,盖历年所赋之精华,掬芬揽秀,于斯尽备矣。观其所制,大都为登高临水、吊古伤怀之作,兼有翰墨酬答、题书题画、兴会赓和之属。其中题画诗三十五首,咏花伤时诗二十一首,皆能别出心裁,不落俗套。大则黍离麦秀,寄寓家国之思;小则粉黛鬓影,曲尽闺闱之态。时跨半纪,境移南北,所见所闻,靡不入诗。综合观之,无异于一部诗人的心灵史、百慨图。如《题四君子》:
数点寒香天地心,罗浮梦影费沉吟。偶来欲问春消息,试向梅梢仔细寻。(其一)
一朝雨过得新凉,故旧闲来话短长。共爱东篱秋色好,黄花紫蟹醉重阳。(其四)
非有梅兰之心、竹菊之性盖不能此也。再如《题〈清明上河图〉》。
粉黛飘香处处春,锦车宝马六街尘。君臣共享平康乐,沉醉东风梦里人。(其一)
移宫换羽唱新词,檀板金樽掩笛枝。难得风流宋天子,夜深亲访李师师。(其三)
其题诗共四首,描神状貌,皆似亲临其境。盖先生以诗人兼画家,故以诗眼观画则画活,以画笔赋诗则诗采。诚如宋人张舜民《画墁集》所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墨农先生“题画”之境界,洵得其妙。
观夫诗之为作,古有四要:曰性情真,学问博,心地净,胸次高。四者各有规镜,又互为因果。细究之,人无真情真性,岂能抒肺腑之言?无博学真知,何以示雄姿俊采?心地不善断无仁爱之章,胸次不高更写不出高屋建瓴、雄视万古之篇什矣。以此四则观先生,其诗品人品靡不臻善。集中所收最后一诗——《印度尼西亚海啸赈灾义卖》,作于2004年秋,印度尼西亚大灾之后。先生以耄耋之年,多病之躯,兴此义举,诗而叹曰:“当仁欲往不由人,奈何残年老病身。涂炭生灵唯痛哭,漫将一纸寄情深。”其时距先生辞世不到一年的时间,及今读之,令人肃然起敬。
先生平生著述甚丰,诗稿所辑不过十之一二,且先生诗名久著,沽上贤达对其诗作多有嘉许,亦属实至名归。近者,任君玉书、李君筠、王君稚琪为缅怀先师,搜其遗稿如前述,稿竟,问序于余,余实不敢应命,谢辞者凡数四,不得已,缀为数言,倘能对墨农先生诗文彰显尽绵薄于万一,则笔者之幸,后学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