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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灵:我听到了生活的呼唤

//m.zimplifyit.com 2014年11月05日13: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潘 灵

  上世纪80年代,对于“60后”作家来说,绝对是人生的黄金时代。出生寒门的我们,抱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坚定信念,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时代骄子。书生意气,飞扬青春,在大学的象牙塔里,文学之梦正酣。国门洞开,思潮涌入,我们这些最初的“文青”,以文学的方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同时,也以文学的方式接受了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洗礼。心存“学得文武艺,货比帝王家”的志向,迷信“他人即地狱”的信条,我们头戴校园诗人或校园作家的桂冠,在四年不食人间烟火之后,被大学这熔炉一律吐了出来,进入了比象牙塔更复杂、更混乱、更功利、更世俗的社会。格格不入的我们,体会到的是种种不适。看着别人入乡随俗、随遇而安后风生水起的人生,文人的那份骄傲随即被脆弱和自卑替代。好在还有文学,它成了我们自我拯救的福音。

  因为文学,我们这些80年代的校园“文青”,一些被分配到了文化事业单位,一些后来想办法调进了文化事业单位,但更多的已改弦易张,做起了与文化毫不相干的营生。许多年后,被岁月和生活改变得面目全非的我们,惟一没改的是对文学梦想的那份赤诚与痴迷。

  我18岁进大学,19岁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23岁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小说。大学毕业进了地方党政机关,蜻蜓点水后又调入省级出版单位,做着职业文学编辑,当着业余小说家,写着不痛不痒的文字,编着不冷不热的书稿,过着不富不贫的生活,赶着一个又一个跟文学有关又无关的笔会。渐渐地,文学的人生变得假大空起来。守着过去的点滴成就,顶着一方名流的光环,自鸣得意一阵后,才发现江山代有才人出,风骚也属他人。生活无情地将一个小说家闲置了,时代的列车远去,我才意识到我的书斋原本就不是火车头。

  与生命纠缠在一起的文学,自以为生就属于文学的自负,做一个优秀小说家的梦想,一切都虚幻起来,可疑起来。很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人,看窗外霓虹点点,夜色阑珊,我甚至怀疑,我选择的文学人生路,是否注定是一个错误?我向文友倾诉我的苦闷和不安,巴望他们能给我良方一剂,但得到的都是头痛医脚的处方。我说我是不是远离了生活,他们就反问我,难道现在你不置身生活中?我说,我远离的是激发我创作的生活,他们说那是你缺乏在自我生活中发现文学的能力。在经历了太多的酒吧长谈和沙龙争论后,我几乎空虚得如同一个空壳。

  那年,我36岁。

  带着解开问号、急病投医的迫切愿望,我进了鲁迅文学院首届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跟一群才华横溢的来自全国各省区的学员成了同学,聆听了一群声名显赫的专家的讲课,仿佛真有了更上层楼的境界。四个半月下来,以为自此如有神助,佳作可期,但等我重新拿起笔才知道,一番学习下来,落了个眼高手低,头脑风暴过后,我的文学世界满目疮痍。

  人生不得意,乡愁必来袭。身居闹市的我,在无数的梦境中,看到的都是故乡的模样,听到的都是故乡的呼唤。开着车,听着美国乡村歌曲《乡间小路带我回家》,我走在了回乌蒙山故乡的路上。翻过一山又一山,故乡近在眼前,却已面目全非,不再是记忆中模样。老旧的村庄被探矿人钻得千疮百孔的山峦,从前整洁的乡街子如今人声鼎沸、垃圾遍地,各种兜售枪支、春药和农用品的广告,将一面面土墙弄得乱七八糟。我见到了邻家大伯,隔壁婶娘,但人家不叫我小名,称我同志。我与儿时玩伴在小路上相逢,我递上一支烟,他看看烟,点燃,我说,从前……他说,不要提从前,你现在是城里吃皇粮的同志。小时无话不说的朋友,现在已话不投机。回故乡本想疗伤,但却被故乡乡亲羡慕一番,尊敬一番。我终于意识到,那所谓的羡慕、尊敬,其实是一种拒绝。我在他们的心目中,不再属于故乡。

  ——这,是乡愁之外,更大的愁!

  虽谈不上落荒而逃,但真是黯然离去。我沉默着,开车离了故乡。回到昆明,打开电视,竟然是关于我故乡人的新闻:三个20出头的小伙子,合伙偷了辆奥迪,被抓了现形。问其作案原因,竟然是年关将至,想回故乡风光一把,所以冲奥迪下了贼手。一条原本属于茶余饭后市民谈资的新闻,看得我泪流满面。

  我发现,我离他们——我的故乡、我的乡亲,真的越来越远。而离他们越远,我这大山出来的所谓小说家,离文学也就越远。

  我要回去,远山在召唤,生活在呼唤。

  我必须回去,文学在召唤,在呼唤。

  40岁那年,我去了滇西保山市,挂职体验生活。我挂的是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职,去坐了一个星期的机关的位子,我就烦躁不安起来,向市委书记提出,让我沉到基层去。我说我是作家,要生活,要素材。在他的直接关心下,我被派到腾冲县和顺镇的一个农户家,跟他们一起生活,了解翡翠文化,学习翡翠鉴别、加工知识。通过半年的学习、摸索,我把自己变成了半个玉石行家。又用了半年时间写出了《翡暖翠寒》的长篇小说,《十月》杂志发表后,作家出版社出版,并被改成40集电剧连续剧,在中央台和数十个地方台热播。接着,我借新农村建设的机会深入滇西农村,跟农民们同吃同住,跟他们拉家常,采访了数十个新农村指导员,写出了反映新农村建设的长篇小说《泥太阳》,《芳草》杂志首发,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最终获得了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云南省政府文学奖一等奖,入选建国60周年500部优秀长篇。

  挂职的经历让我尝到了深入生活的甜头。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作家,无论你有多高超的技法,如果没有生活做底子,没有生活的强力支撑,是断然难写出好作品的。到生活中去,沉到底层,就会有发现,就会有素材,就会有灵感。

  挂职回来,我离开出版单位,调入省文联工作。我现在已养成每年必抽一些时间深入基层体验生活的习惯。我到滇东北乌蒙山区调研,发现这地方农村人口流失,乡村空心化问题突出,根据所见所闻,再佐之以艺术加工,我写出了中篇小说《一个人和村庄》,在《大家》杂志发表,《新华文摘》《小说月报》转载。

  我的职业是文学编辑,我在编辑工作中也大力倡导编辑也要体验和深入生活,要身在其中。我担任《边疆文学》主编以来,一方面潜心扶持培养基层作家特别是少数民族作家,每年都有十数位不同民族的文学新秀通过《边疆文学》成为文学的新生力量。同时,我和我的同事们还积极主动关注社会生活,前后出版了“云南抗旱救灾专号”、“学习杨善洲先进事迹专号”和“鲁甸803地震抗震救灾特大专号”。“鲁甸803地震抗震救灾特大专号”出版后,我们火速运往灾区,给恢复重建的灾区送去精神食粮。手捧专号,鲁甸震中龙头山镇龙泉小学校长这样对我们说:“你们送来的跟那些救命物资一样,都是灾区需要的。”

  让文学在生活中生生不息;让生活在文学中焕发光辉。学习习总书记的讲话,更坚定了我深入生活,讴歌生活,做一个人民喜爱的作家的文学自信。

  (作者系《边疆文学》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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