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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电视剧的日常性

//m.zimplifyit.com 2015年03月06日09:29 来源:中国文化报 周展安

  不妨从一种朴素的也自然是有限的个人体验来引出话题。这种体验就是当我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用一种投入式的、精神饱满的、认真的方式来看电视剧。看电视剧常常意味着对无聊的打发,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想提出“日常性”这个范畴来分析这种状况。这里所说的电视剧的日常性有四个层面。第一个,是内容的层面,就是当下电视剧在内容上多是表现婚丧嫁娶、婆婆妈妈,职场官场商场,或者都市声色或者乡村风情。这是最容易被对象化把握的层面。第二个是意识形态的层面,指电视剧即便不表现婚丧嫁娶和婆婆妈妈,它表现战争、呈现历史、折射革命,但是在逻辑上往往还是回归到个人肉体感受和需求上,后者才是逻辑的终点。就如历史剧往往变成宫斗戏进而变成后宫戏,就如革命剧往往变成各党派领袖之间的对抗进而变成间谍剧进而变成间谍之间的感情戏的套路。这自然不是全部,但基本面是如此。在内容和意识形态上的“日常性”使得电视剧无法向观众提供异质的、新鲜的精神滋养,无法产生陌生化效果。

  以上两个层面还都是聚焦于电视剧的内部,或者说作为内部的电视剧。这也是一般所把握的电视剧。在这种思路中,一部电视剧是类似一本书、一个故事,一个独立的自我完足的东西被把握的。但电视剧其实还有另外的存在方式,那就是在实际观看电视剧的过程中,我们除了观看和欣赏那个以故事为核心的电视剧以外,我们同时也主动地或者被动地,看各种偶像、明星,看电视剧的发布会或者各种花絮或者相关新闻,看那些明星除了扮演电视剧中的故事角色,还扮演我们“人生”问题的真正导师,教着我们如何化妆、吃饭、购物、穿衣、保健,同时也教给我们各种价值观。我们也在观看播出过程中所插播的各种广告,食品的、药品的、化妆品的,以及所有被认为有需要的商品广告。我们还同时看到这个电视剧前面和后面的节目,我们还用遥控器随意地灵活地切换画面,看到同时播出的其他电视节目。一句话,我们是在看一部电视剧,但最终,既在共时性的脉络中,也在历时性的脉络中,我们最终看到的是一个以电视剧为核心的日常生活的网络,一个各种日常性、世俗性元素并置的网络。在这个意义上,当然不会有作为或者可能作为经典的电视剧,因为那是一种被幻想为自我完足的形式的电视剧,电视剧最终不是完成于要讲述的故事,而是完成于这个作为日常生活的网络。这个组合起来的网络为我们的日常生活服务,它也引导我们对于日常生活的理解。

  但这还不是“电视剧”的日常性的全部。还有第四个层面,就是电视剧如何作用于我们的层面,就是电视剧作为多重元素并置的网络和我们观众交接的方式。在前面的三个层面上,特别是前面的两个层面上,存在一个观众自身生活的日常性和电视剧的日常性的区分和对立,简单说,那就是我们有自己的日常生活,电视剧反映了另外的日常生活。但如果我们并不是只将作为故事的电视剧作为分析对象,而是把整个观看电视剧的实践也纳入视野,这种区分就显得不够了,或者说这种区分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在实际发挥作用的意义上,电视剧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观看那个作为网络和机制的电视剧填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填补是我们主动加入的,这种主动性甚至带来逃离的快感。我们是在疲累的时候,在无聊的时候,加入这个网络,并在这个网络中寻找一种满足感、一种充实感的。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试图寻找自我,寻找自由。似乎在看电视剧的时候,在参与以电视剧为核心的这个机制的时候,我们找到了没有枷锁压迫的自由绽放的原本瞬间。在这里,我们就无法单纯用阅读模式来对待和分析当下的电视剧了。电视剧,或者说作为机制的电视剧需要我们用生活模式来对待,观看电视剧,就是我们感知生活的方式。我们不是在看电视剧,我们就活在作为机制的电视剧内部。

  但这当然只是一种解放的幻象。

  因为就如上面提示的,看电视剧是在逃离,逃离以雇佣和被雇佣为核心的“工作”的压力,电视剧填补我们的日常时间,是填补我们“工作”之余的日常时间,我们正是因为在这种剩余的时间里面获得一种自由解放的满足感的。这种满足感使得我们反过来有可能以一种更顺滑的状态进入实质是“作为一个劳动力而被雇佣”的“工作”。而剩余时间里的对于电视剧的观赏使得这个“劳动力”具备了“劳动力”的条件。在对电视剧的观赏中,劳动力获得休息,并且获得了一个为工作机制所需要的“内部精神世界”。在这里,可以引出“生命政治”这个话题。法国和意大利的很多理论家都对这个话题有过探索,简单说,它讨论的是在现代社会中政治对生命新的规训和形塑方式。这里套用这个词,是想说在两种日常性高度重叠的前提下,在作为网络和机制的电视剧填满了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条件下,我们的生命状态问题。这个机制具有高度的弹性、高度的消化和吸纳能力。这种高度的消化和吸纳能力在逻辑上使得我们所有的理论思考都处于一种虚浮而无法踏实的状态,使得我们的理论思考无法找到一个生命性的基础。

  这个生命状态就是我们觉得有自由和解放的快感,但在这种解放中,我们的生命状态是高度松垮的,是无法聚焦的,是不能严肃的。在我们的全幅生活中,我们并不是没有那种生命状态紧张的时刻。这些时刻,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就是那个“工作”的时刻。为了更好地工作或者说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我们精神高度集中,我们的生命能量高度饱满。

  在原理的意义上,什么是批判,或者说批判如何展开?用刚才的修辞来说,批判就是从“严肃”的时刻出发对于松垮状态的审判。那么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从“工作”的时刻出发对于自己观看“电视剧”的时刻进行批判呢?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正如上面所提示的,观看电视剧的时刻恰是对于工作时刻的有益增补,它是一种准备,一种积蓄。进一步说,是“工作”的时刻生产出了观看电视的时刻,是“严肃”的时刻生产出了“松垮”的状态。

  因此,要真正改变这种“松垮”的状态,或者批判作为电视剧的机制对于我们生命的收编,不是至少首先不是就电视剧本身开展批判,这种批判,无论对其内容的批判,还是对意识形态的批判,在原理的意义上是不可能的,也自然是无效的。

  亟待去展开的,或许应该是如下两个方向:一个是战术的,一个战略的。因为电视剧对日常性的展现和介入如此普遍和深刻,使得它正生产出一种覆盖性的对于“生命”的理解,对于生活的理解,对于人性的理解。电视剧里面的世俗性和现实的世俗性高度重叠,这甚至就构成马克思所说的“由他们自己活动创造出来的物质生活条件”。面对这样一个生活条件,不是站在一个先验的更高明的立场(教条)上批判,而是在尊重这个物质条件的前提下,紧贴在其上加以分析。因为在这个日常性的领域中,根本就不存在一个纯然可供批判展开的立足点。我们要做的,是战术性地体察和提取那些被日常性所裹挟的常人的真实情感和声音。战略的方向,则是聚焦于上文所提到的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工作”,创造出新的“工作”形式,或者在旧的工作形式中创造出不那么严肃的时刻,即转换工作的雇佣性质,或者干脆,拒绝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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