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作家至少有三种表达方式,这也说明戏剧与文学共生:有人在舞台上写小说,譬如老舍和他的《茶馆》;有人在舞台上写散文,譬如契诃夫和他的《樱桃园》;有人在舞台上写诗,譬如曹禺和他的《雷雨》。当然,也有人在舞台上写童话,譬如梅特林克和他的《青鸟》;还有人在舞台上写寓言,譬如贝克特和他的《等待戈多》……
很显然,在话剧《秘而不宣的日常生活》中,年轻的戏剧作者林蔚然,抑制不住她内心涌动的澎湃诗情,尽情倾吐诉诸两性情感的深情韵语,在小剧场的一片黑暗中,带给观众一种近似于倾听浪漫抒情诗的触动。这诗的风格如杜牧或李商隐,不,像拜伦或普希金,也不,近似班婕妤或李清照,更不……我们只能说——这是一首林蔚然式的舞台诗。
“秘而不宣”已构成悬念,“日常生活”也非同寻常。女主演尤美懿长得就像一阙宋词,身材修长而错落有致,清丽脱俗而缠绵不已,读之令人陶醉,倩影挥之不去。男主演郭为当然就像一首唐诗了,属于那种七言歌行体的豪迈气势,体量魁伟而肢体雄健,嗓音浑厚而抑扬顿挫,举手投足倜傥,观者无不称奇。而导演李伯南则酷似现代诗人——《雨巷》作者戴望舒。
话剧舞台是开放式的,舞美、音响、道具——可以像诗歌那样写实,也可以写意,而我本人偏爱抒情,这一点正与《秘》剧心有契合。每当麦克风前那位表情凝重、若有所思的先生,捧着脚本用“宣叙调”的声调朗诵时,我都会不自觉地进入一种迷离而又恍惚的状态。其实,我坐的地方与那个拼搭的酒吧柜台,与杯中的酒精饮料还有一段距离,而我显然已经有点儿醉了。
在这样一个朦胧的初春的夜晚,在国家话剧院有着大剧场规模的小剧场里,在与数百名观众坐在一起观剧——不,读诗的时候,难道还有人默默垂泪不成?!真就有人落泪,在我同排并肩的座椅上。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落泪的呢,是在剧中美丽的少妇——即医生的妻子,与推窗而入的情人,相互倾诉不了的情愫的时候。看来“秘而不宣”是一个当今社会共同的话题。
不难看出,编剧林蔚然的这次写作是一个痛快淋漓的过程。写小说最费事,有时候构思就需要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写散文就好多了,信笔写来如同信马由缰,但是还要顾及一些逻辑和推理;而写诗可就完全不同了,“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也就是说诗歌是可以无拘无束的,可以“不讲理”,那是多么潇洒、自在啊!不仅编剧如此,这部戏的导演和演员也同样率性而为。
世上没有“率真”二字,艺术便无从造就。
无拘无束,在生活中行不通,却是一个艺术创作的真谛。
“秘而不宣”的成功,源于将自己内心的情感袒露无遗。
在这样一个小剧场戏剧中,我们欣慰地看到编、导、演三位一体——全无障碍地融合,各自尽情,甚至忘情地表现自我,张扬自我,而达到舞台空间的共享,人物的立体化和作品的整体性得到显现。我们很少能看到配合如此默契而又各得其所的演出合作。这种精诚合作,才是年轻戏剧人最难得的品质,也是最值得称许的素质。——这是中国戏剧的希望所在。
最后,我要说,这是一部表达深度体验的情感戏剧,情感的复杂增加了表演的难度,而剧作者的任性和狂野又让导演无所适从。正像舞台的时空颠倒一样,剧中人诡异的生命错位更加无奈。我们在舞台上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他人的秘密,如同看到了我们不想看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