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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丹:我的明天是一个逗号

//m.zimplifyit.com 2015年05月06日10:10 来源:中国艺术报 赵志伟

敬一丹近照

  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敬一丹刚讲完关于四枚校徽的故事,台下一位女生就站起来发问:“敬老师,如果您回到 20岁,希望做什么? ”面对眼前近百名年轻的中国传媒大学学生,作为大师姐的敬一丹不禁讶然,继而微微笑道:“世界那么大,让我怎么选择呢? ”听众哄堂大笑。

  4月30日,刚刚过完60岁生日的敬一丹,正式从央视退休,“五一”以后不再担任《焦点访谈》节目主持人。 25日,世界读书日之际,距离退休仅“一步之遥”的敬一丹仍在百忙之中携新书《我遇到你》来到中国传媒大学,回顾了她与母校近40年的不解之缘,在讲述经 历的同时,谈职业、论节目、说机遇、话人生。

  谈职业:新闻伦理就是人之常情

  记者:您在这么多年的工作经历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如何面对这些困难?

  敬一丹:不同时期有不同的困难,比如说我刚入学时感觉不到什么是差距,问题在哪里。看不清、看不懂。老师问: 这位同学你是哪儿来的?黑龙江。你家是哪的?哈尔滨。那你原来是干什么的?知青。老师说这位同学你口音太重了。我有口音吗?我是我们那里的广播员、普通话

  最好的。老师说你这个发音调值不对,啥叫调值?老师说你这说话嗓音太白了,啥叫白呢?我们班里有的来自湖北人民广播电台,有的来自云南人民广播电台,都是 省电台的,都可以当我的老师了。跟他们相比,我不知道有多大的差距。老师说你不能说哈尔滨(东北口音) ,要说哈尔滨(普通话发音) 。我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我看不出来这其中的差别,然后就觉得太自卑了。老师给我的练声材料都跟别人不一样。

  这个困难直到第一次考试才克服。我进到小教室,翻到那个稿子时,一看是有情节的,就把调值什么的都忘了,念得 特别投入,“快救人呢……” ,你懂的,就是那种。我特别意外那次居然得了一个优。我就去问老师,怎么得优呢?老师回答我:你是基础不如别人,但是你面对稿件时注重内容,这是正确的播 音创作方法。就这样的几句点拨,于是,我就克服了你所说的困难。

  记者:在采访中,比如面对遇难者的家属,您是如何调整自己心理状态的?

  敬一丹:有的时候是这样的,你要往大了说涉及到职业伦理或采访心理学,往小了说就是人之常情。我认为,人之常 情在电视专业里的运用,就是我所理解的新闻伦理。当你看到一个母亲刚刚失去孩子的时候,你会不忍心让她再谈,可是出于传播的需要又不得不打扰对方,我们的 观众还是希望多知道一些信息,在这种情况下,我是要先道歉的,至少要有那么一句话让对方感知到人之常情。其实,我们在采访过程中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比

  如,有一次我们去山里采访,先去踩点的记者物色了一个采访对象,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叫牡丹,她去给父亲送饭的时候,小煤窑发生了塌方事故,她的父亲再

  也没能出来,这太残酷了,她的眼睛看到了这样的悲剧。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在节目里再现这一幕,小女孩当初是怎样拎着饭,看到小煤窑突然塌方了……但我们实在

  是没办法采访那个小女孩,她眼睛里怯生生的,这事儿太残酷了。如果采访她的话,在节目里也许是一个所谓的泪点,但是让一个小女孩重述那一幕,我心里过意不

  去。于是我问这个小女孩家里还有别人吗?她说还有叔叔。那好,我们采访成年人。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一直没有采访这个小女孩,我们的话筒、镜头可以说是有 意地回避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之常情。

  论节目:让舆论监督成为“熟词”

  记者:您从1988年进入央视工作至今,对激情、坚持和韧性有何看法?

  敬一丹:刚刚进入央视的时候可能是有激情,但到现在能够坚持下来更多的理由在于韧性。我特别相信中国是需要舆 论监督的,不管节目怎么变化,当初的《焦点访谈》难道不是在中国播下了一颗种子吗? 《焦点访谈》刚刚创办的时候,对于很多人尤其是边远地区的草根阶层来说,舆论监督是一个生词,而《焦点访谈》通过一点一点的努力,让这个生词在中国变成了

  熟词,我觉得这就是《焦点访谈》的功绩。现在,你看到网友们那么自觉地运用在网络进行舆论监督,你能说当时没有受到过《焦点访谈》普及和启蒙的影响吗?所

  以,想到这一点,我觉得所供职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电视栏目,它是在一个特殊时期对中国的文明进步起过推进作用的。前几天,在一次和观众见面活动上,一位中年 观众对我说,“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感谢你那些年为我们说的话。 ”我想,这是我们的栏目对电视台的贡献、对观众的贡献、对中国的贡献。所以,我觉得很幸运,我们遇到了这样的栏目。

  记者:多次看您主持的《感动中国》节目,您如何看待感恩与奉献?

  敬一丹: 《感动中国》对我来说,是职业生涯中最珍贵的积累。如果说我只主持《焦点访谈》而没遇到《感动中国》的话,我觉得可能有时会有很重的心理负担,阴影的东西 很多。但是《感动中国》给了我很多温暖的、阳光的、善意的东西,这就使得我的目光在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平衡的。 《感动中国》不是创造了感动中国的这些人,而是在茫茫人海中看到、发现和传播。所以在《我遇到你》这本书里,专门有一章就写到《感动中国》 ,这一章的标题叫《每年春天,与好人约会》 。每年早春的时候,我在这个节目里给自己加油,使得我有信心,这对媒体人来说太重要了。你对未来有没有信心?你对人有没有信心?对这个时代的变化有没有信 心? 《感动中国》中的这些人恰恰给了我这些。所以,不是《感动中国》需要我,而是我更需要《感动中国》 ,这是我特别珍视的。

  说机遇:喜欢与适合是不竭动力

  记者:您现在所取得的成就,除了机遇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因素?

  敬一丹:机遇当然很重要,但机遇毕竟是一个外在因素。在一个大家共有的空间里,你怎么就遇到了呢?肯定还有一 些内在的因素。也许就是你做好了某种储备,做了一些积蓄,然后恰巧“遇”到了时候,才可能发生以后的故事。我现在回头看我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哪些属于我内

  在的东西在起作用?也就是自己喜欢从事一种职业的动力,由衷地喜欢,不用别人去鼓舞,你自己就有不竭的动力,这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适合,你喜欢的

  多了,真正遇到以后,你适不适合?这恐怕要在长期的职业生涯中不断地自我修正,有的时候是别人帮助你认识。比如,我进电视台时做心理节目,后来遇到一位主 任说你适合办一个言论性节目,我给你取个名字叫《一丹话题》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别人这样的点拨,过去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适合做言论性节目。所以,虽然你遇到的是机遇,遇到别人对你的点拨,使你对自己有一个客观的认 识,但是还要看你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这决定了你以后的方向。你就往你在意的、你最珍重的方向走,这恐怕也是决定你能走多远的一个因素。

  话人生:看不见的可能令人兴奋

  记者:到了这个阶段,您对未来还有什么憧憬和梦想吗?

  敬一丹:我特别高兴听到这个问题。60岁是一个新的开始,依然有很多选择。现在年轻人将大学毕业后暂时不工作 的第一年叫“间隔年” 。我也需要一个“间隔年” ,哪怕是半年,让我定一定神,想想自己还有哪一种可能?我还能做什么?是什么样的可能,我现在是看不见的,所以我才有兴致,才更兴奋。我面对的是一个逗 号,我要拥抱明天,我想以后最大的可能就是我与中传学生能有更多的机会在校园里遇到。

  【采访手记】

  敬一丹的四枚校徽

  敬一丹新著《我遇到你》五月十一日全国首发

  “八百标兵奔北坡……” ,回到熟悉的校园,看着茂密的核桃林、高挺的小白杨,回想起那些青葱岁月晨起练声的日子,敬一丹真希望随行的几位记者能够脱口而出下一句:“标兵并排北边 跑” ……那是怎样的意气风发,青春无悔。“大家戴校徽了吗? ”落座后,一身素朴打扮却十分干净利落、尽显端庄和蔼的敬一丹边问边答,“其实今天我也没戴,但我有四枚校徽。 ”中国传媒大学的校徽虽无编号数量限制,可要集齐建校以来的全部几枚校徽,殊为难得,足见敬一丹与学校的非常之缘。

  作为最后一届工农兵学员、山区广播站出身、在东北林海雪原里已经经历多年知青生活的敬一丹,于1976年被推 荐进入北京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的前身)学习,而在这之前敬一丹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们这一代人缺少选择。 ”敬一丹回忆起她与广院的初“遇” ,显得一往情深,“先是被推荐沈阳铁路学校没有成功,再是被推荐大连外国语学院也没有成功,后来推荐师范院校也失败了” ,那种滋味可想而知,但“以前的一次次错过,就是为了等您吗? ”敬一丹口中的您指的是广院。在多次保送失利之后,终于,幸运之神降临到她的头上,顺利地成为北京广播学院播音专业的一名学生,学制两年,“我得到了一枚 白色校徽。 ”敬一丹说。

  毕业以后的敬一丹返回原籍,到黑龙江省人民广播电台工作。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大学生、拥有体面的 工作,但敬一丹自己明白,虽然有了大学文凭,但那是中断了多年学业以后被推荐读的大学。“看着次年入学的77级同学,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哪里是届与届的不 同,分明是代与代的不同! ”敬一丹说,“他们是恢复高考后通过正规考试入校的大学生,我们呢?学制被缩短至两年不说,还没开过英语课,甚至专业小课也是在宿舍里上的,这能算是念完 大学了吗? ”于是,她选择了继续求学——考研。但是,在当时的哈尔滨,敬一丹找不到一个文科类研究生来借鉴经验。为了了解题型,她很快参加了第一次研究生考试。在考 场上,敬一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英语试题。“那时候,我勉强认全了26个字母。 ”失利,是必然的。走出考场的敬一丹“几乎用所有业余时间学习英语” ,她回忆说,自己先后三次走进考场,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次,“英语66分。 ”敬一丹记忆犹新,再次回到广院后,“我获得了一枚橙色校徽” 。

  3年的研究生生活,敬一丹不仅师从名师——曾与丁一岚一起向全世界现场直播开国大典盛况的齐越教授,而且在导 师的指点下,开始专注于节目主持人的语言研究。“我先是研究者,后是实践者。 ”敬一丹说,当时国内知名主持人只有沈力、虹云、徐曼等少数几个,齐越写了张纸条让她交给沈力:“沈力环(沈力原名)同志,我的学生小敬要研究节目主持 人,请你帮助她” ,敬一丹愉快地回忆着她与恩师的点滴交往。

  研究生毕业后,敬一丹顺利留校任教,“我又获得了一枚红色校徽。 ”她说, 85级的张政、孙晓梅、张泽群等是她带的第一届学生。但是,看着孙晓梅他们聪明的眼神,她心里一阵阵发虚,“我拿什么献给你,我的学生? ”敬一丹回忆说,为了写电视播音讲义,学校派她去央视实践,于是“一去不复返了” 。追忆起逝水年华,敬一丹呵呵笑着,颇多感慨,但她与广院的联系却一直未曾中断。

  2004年,北京广播学院50周年校庆,并正式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敬一丹拿到了第四枚校徽。此时的她已是名 满天下,是广院的著名校友,并多次荣获全国电视节目主持人“金话筒奖” ,成为深受广大观众喜爱的著名节目主持人。然而,时光荏苒,与一枚枚校徽相伴而至的是岁月的年轮在一圈圈延展。从1988年进入央视到2015年退休, 27年来,敬一丹自我调侃,早年遇到观众时,人们会对她说:“您昨天那个节目怎么怎么样” ,那时候《焦点访谈》播出的节目,第二天就会引起街谈巷议。之后,随着光阴的流逝,逐渐地变成了“我小时候看过您的节目”“敬老师,我妈妈喜欢您”“敬老 师,我们照张相吧,给我奶奶看看” ……经年之后的敬一丹回望过去,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幸运的,“做广播的时候,广播是强势媒体;后来转行电视,我感受到电视的‘巅峰’感觉。如今退休了,新媒 体就交给白岩松他们来对付吧。 ”敬一丹直言不用面对这个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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