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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文字和语言发明以后,人们互相增进了沟通和了解,但有时文字和语言又会产生很多的歧义,让人们对彼此的认识止于语言和文字,甚至因此产生误会。我工作的广播电台是以语言取胜的地方,我由此认识到语言的魅力和威力,但也时常体味到语言对人的伤害。我的业余爱好是写作,这是在用文字堆砌、构建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由无到有,文字的砖墙越砌越厚,最终文字长成一座喜马拉雅山,巍峨险峻,迷谷重重,我们陶醉其中,我们也迷失其中。恰此时,文字的藩篱被线条、色彩撕破,一个缤纷的世界扑面而来——我看到了一幅幅美丽的画作,双眸为之一亮,心神为之一振。
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初见连环画时的这种惊艳之感。
儿时,文化生活匮乏,普通意义的画作除了墙上的宣传画就只有连环画。我倾尽零钱,把各种激发我梦想的连环画据为己有,父亲留下的老书箱逐渐塞得满满当当。不久,我对连环画的喜爱众人皆知。上课时老师问我长大后想干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画连环画。对于一所缺乏美术老师因而取消美术课的大队小学来说,这不自量力的回答引起了同学们的一阵哄笑。
这一幕,距今已过去30多年,我走的路最终证明同学们的哄笑是有道理的:我未曾掌握绘画的技能,一笔字也春蚓秋蛇,永远不可能成为书画家。有时想想,我既为同学们当初的眼力之准而惊叹,也为自己与绘画无缘而失望。因为,我小时候最想当的是画家而非作家,怎么就舍缤纷的色彩、优美的线条而投向文字的枯燥怀抱呢?
只能归结于缘分了,这是我对许多不明所以的选择抑或无法左右的归宿的最好解释。
如今,人生已过大半,文字和脚印交织在一起,在自己走过的路上铺了厚厚一层记忆。埋藏于心田深处的对线条和色彩的热望,在2013年的一个冬夜的文友雅聚中被激发,几次涂鸦之后,发现生活又向自己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花红柳绿的世界,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位霓裳飘飘的仙女向我抛着媚眼,于是在夜晚或晨起之后,我开始与她们短暂的约会,由此诞生了几十张拙笨、幼稚的涂鸦之作。这是我和色彩仙女偷欢的孩子,按说应有几分瑰丽,却因先天不足而成了无盐嫫母。如今之所以敢斗胆给媒体刊登,是想向诸位专家证明一下绘画的魅力与魔力:像我这样毫无美术基础的人居然也敢抱着丑孩子亮相,不是不怕讥笑,而是实在难舍绘画女神热情的眼波,献丑一回也就无所谓了。怀有热望的我,面对色彩和线条笨拙而无奈,有时甚至颇为绝望——手不应心,心中有手下无,奈之若何?只好乱涂一气,就像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一样,我之乱涂,也偶有所思,愿记录下来与大家分享。
《围屋里的女人》是我的集子《夜如年》里的配图,写书时我还很年轻,写作时也未曾想到要出版,只是觉得电视不好看,租的录像带抖动得厉害,图像不佳,孩子入睡后仅凭读书已无法表达内心的情感,于是拿起纸和笔,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细细地勾勒着书中的清洁堂和围屋里那些女子的命运。记得当时是用复写纸一气呵成、一稿写就的,而且稿子很少涂改,干净得令人以为我是对着草稿誊写的。其实非也。之所以一遍写就,是因为那时整个社会的节奏偏慢,每天朝八晚六的,既没有应酬也没有网络,故事和人物如同梅子,腌渍在一口平静的酒缸里,慢慢地发酵。提笔时,豆苗、五娘、铁板嫂、阿芸婆这些人挨个儿出来,在笔墨里抬起或嗔或怨或俏的脸儿,和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的心事。记忆中老家那座早已不存在的谢家老围屋因此鲜活起来,大大小小的房间响着粗重不同的足音,井边上的女人们蜚短流长,却终绕不过离她们越来越远的“情”字。夜晚月亮出来了,在围屋中间投下淡淡一方银辉,桂子的清香荡过,谁的心神又越过高墙飘回了从前?不好问,不敢说,只能望,围屋里的女人在寂寞的围屋里,用自己的那颗心和全部的激情煎熬出苦苦的等待与无望的期盼,最后成为家族人记忆中的案供祭品。
基于此,在图解《围屋里的女人》时,我用深郁的蓝色来表达她们灰索的精神世界与内心情感,上下夹屋的围墙和围墙下春蚣秋蛇的字,使画面构图显得拥挤,我试图以此来体现封建制度对客家女性的压迫与桎梏。密密麻麻、没有五官的脸在凉帽下仿佛一块块黄土,又似清明节时坟前祭祀用的米糕,她们的五官如同人欲都被封建制度泯灭了,如此才能显现她们的卑微、渺小、被忽视。惟其如此,遗忘和淹没——时至今日,有谁还能记起那些为了确保家庭清名而在清洁堂里终老一生的女子?
而在那幅《半天云》之中,高高的山峰白白的云彩,清翠的山林河里满是鱼虾,房前屋后瓜果飘香,回到家中,冷菜冷汤,抬头看,父母在照片里朝我微笑,而我只能在梦中向他们撒娇。这是我写成长小说《半天云》时,为主人公虎军写的一段半顺口溜,但出书时,我把它删了。那天到老乡袁春林先生的画室观摩,一时兴起,动笔涂鸦了一幅旨在反映《半天云》里留守儿童翘首企盼父母归来的画作,是那种最直接的图解:浓绿的林丛里露出棕褐色的土壤,仿佛一件没有完全缝好的衣裳,喻示着留守儿童们心中缺失的爱,峰顶上一群孩子背身而立,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脸和表情,但相信那些稚嫩的脸颊上应该飘着红晕与微汗,乌溜溜的眼睛映照着满天瑰丽的彩霞而更显晶莹明亮。风卷着云,云也推搡着云,它们仿佛一群调皮的孩子在天边嬉戏,形态变幻万千,它们不知道的是,无论它们如何变,在孩子们眼里,看上去都像父母充满慈爱的脸孔。云彩感觉到了孩子们目光中的思念、牵挂,变得沉甸甸的,它们不遗余力地飞着,希望自己能变成孩子们父母打工所在的一座城市,这样孩子们看见云彩就像看见父母。可惜,云彩终究是云彩,它们再用心,也只能是在天上飘着,云彩急了,丝丝游絮被心思打湿,渐渐的凝成水珠,下起雨来。庆幸的是,孩子们绮丽的想象将它们染成了彩色。于是,半天云彩幻为半天花雨倾泄而下,形成奇瑰的霓虹,抚慰着孩子们孤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