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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希望通过写作自我修复

//m.zimplifyit.com 2015年05月28日14:24 来源:光明网

  采访手记

  (有时候,他是个纯粹的诗人,他的诗歌寂静丰盈,没有半点杂质;有时候,他是个摄影爱好者,装备和作品不亚于专业摄影家;更多的时候,他是写作者,只听从于内心的召唤,心无旁骛。

  当然,他也会半是神秘半是得意地告诉你:写作,那得靠天赋!

  他的身上,有一股子拧劲儿。比如他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尘埃落定》,当年虽屡遭退稿,却坚定不移地告诉编辑:可以改,我只改错别字。

  阿来也明白什么时候不该“拧”。他不跟自己的内心拧,并且强调,再拧也拧不过命运。“我们有点听天由命——听起来会让人感觉有点消极,但是人的命运有一个大的定数,人都是有命运感的,有自然神性的东西支配它。”)

  童年对一个人的成长是十分重要的,必定深刻地影响到作家及其作品。阿来说,文学既基于个人经历和感受,又要超越这些。

  您称故乡为“肉体与精神的原乡”,您觉得,在自己的写作经历和人生经历中,故乡给予您怎样的滋养?

  阿来:对于我精神的养成、性格的养成、对世界的看法,都有非常深的影响。这也是今天想超越自己的一个原因。如果还想自己有新的认知,不能老在现有的水准上,离开那个乡村,对农村出生的人来讲,都有改变自己生活的动机。

  除了对我精神气质上的陶冶,更重要的是,使我有了一个立场,不管离开再远,可能我们出生底层,坚持这种立场的人不太多,我还是会站在他们的立场。

  在城里,尽管各方面条件都还好,但人们有时候还有不满足,而且我们的不满足比底层人民的还多。我就常常警醒自己,想想我的父辈,我的同时代还陷在农村的人,一切都释然了。我们应该少追求些物质利益,多做些精神上的坚守。

  作为一个藏族作家,我猜测您更多的是从藏族民间的神话、部族传说、家族传说、人物故事和寓言中吸收营养。但是我记得有次采访您的时候,您说过自己印象最深的作品是《聊斋志异》。

  阿来:我们喜欢复杂的东西,包括批评家们也喜欢复杂的东西,把一部《红楼梦》分析来分析去。世界上的东西都是这样,大家都说好的东西不见得那么好,说不好的东西也未必就不好。《聊斋志异》精灵剔透,看起来很简单,其实汉语达到了非常高的境界。我也读了明清笔记,更不要说散文诗歌。《庄子》里头也有表达很好的修辞,当然主要目的不在文学上,还是对哲学的诠释。

  藏族没有纯粹的书面的独立语言。书面表达不发达的地方,往往口头表达很发达。我更多地是受口头文学的影响。在我们生活的地方,大部分人没能上学识字,有点像回到百十年前的中国,国语还没有推广,生活在方言的世界里。所以书面语言系统对普通人的影响不大。

  您的成名不算早,《尘埃落定》出版时您36岁,而且出版的过程也不顺利。您觉得前期准备的过程,对您而言是种折磨么?

  阿来:之前写过很多,不是很差,但是很多编辑拒不承认。《尘埃落定》发表是在1998年,我准备了十来年。过程并不折磨,看你的目标。不能说写作没有一点功利之心,也希望通过写作改变命运。但是写作本身、阅读本身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本身就充满乐趣。我常常讲,写作要有乐趣,阅读要有乐趣,如果写完小说就住院了,如果是这么苦的事情,我就不干了。

  当年《尘埃落定》写出来,遭遇过很多退稿?

  阿来:稍微像样一点的出版社都投过稿。也不是直接退稿。编辑说你改改吧,一二三提了很多意见。我那时比现在说话还冲:《尘埃落定》可以改错别字,因为我不能保证我每个字都敲对。

  为什么会这么自信?

  阿来:写作者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读者,读了那么多书,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很多不出名的人,为了能够出书或者出名,不惜一切代价,很多人因此把自己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

  从处女作开始就被“退稿”,阿来在文坛上从一开始就不顺利。他倒觉得这是好事,尤其是对年轻人,这样更接近文学本质,会回过头来在文学上下更多的功夫。

  这样倔犟,是否在文学作品的发表上走了很多弯路?

  阿来:很多人走了捷径,找到知名的人把自己引荐到圈子里来,我也经常听到身边有人说,到北京去了,认识谁了。上世纪80年代,很多作家都上了作家班,文坛作家们于是有了“同学聚会”,北大作家班、武大作家班,以及鲁迅文学院等等。我不报名,也没有这个要求。我觉得那些内容通过学习就可以达到。不像理科,必须在某个国家的实验室才能学到。我就想自己学,剩下的东西就是人际网络的建设。我觉得我不追求这个。

  可是,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文坛也不能出其左右。

  阿来:我觉得没关系。我从来只问一个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我做文学而没有做其他,我有很多选择的机会。选择文学,不伤害我的自尊。我本来是为了活得干净一点干这么一件事。选择写小说,就觉得这是可以靠个人能力达到的。如果见了谁还要点头哈腰,早就放弃了。和我一起写作的都走红了,我还默默无闻。虽然发表了不少短篇小说,但是因为不在那个“圈子里”,即便有作品发表大家也不大谈论我,会“假装”我不存在。我不服气,一定坚持靠自己打拼会在文坛有立足之地。

  只是阿来没有料到,在中国这样一个人情网络支撑的社会,完全凭自己陌生的面孔打出一片天地确实很难。同时写作的人二十多岁就出名了,阿来一定得到十年以后。

  记得2000年《尘埃落定》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时采访过您,消息是南京书展上得知的?

  阿来:《科幻世界》刚创办了一个子刊,我参加了南京书展,主要精力放在新杂志在订货会上首次亮相的推广上,想赶紧拿个几万份的订数。接到获得茅奖的电话通知,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忙完以后,一想,咦,得奖了。

  这部作品被认为是历届茅盾文学奖中最好的作品之一。当时评委会给出的评价是,“小说视角独特,有丰厚的藏族文化意蕴。轻淡的一层魔幻色彩增强了艺术表现开合的力度”,语言“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灵动的诗意”,“显示了作者出色的艺术才华”。《尘埃落定》的出版,在当年甚至被视为一个事件。

  阿来:很多评论家自发地写评论文章,那时我一个评论家都不认识。我很怀念那时候的文学氛围。

  在写完《尘埃落定》之后,您有六年时间一个字都没写。当时您打过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比喻:“就像一个人刚轰轰烈烈地谈完一场恋爱,让他马上跟另外一个人再这么铭心刻骨地恋爱做不到。”但是《空山》系列写完后,《格萨尔王》的创作并没有间隔太久。写作时那种“恋爱”的感觉还有么?

  阿来:我自己对于写作,还是认真地写。不仅是智力的投入,还有情感的投入。当然也有控制。《空山》对我来说,太长了,到第三部的时候,我巴不得快点结束。当然结束的时候,还是回到了沉重的现实,面对那些我熟悉的人,更把我童年少年的记忆中不太愉快的一面激发出来了——花草是激发我记忆中美好的一面。

  《空山》写到三分之一或一半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心中有了完整的轮廓和人物的形象,剩下的就是在字数上的完成,所以不影响下一本书的准备。《空山》写到最后心情过于抑郁,就上高原了。上高原有两件事,一是终止写作,二是研究植物。边写《空山》,边搜集格萨尔王的故事。《格萨尔王》需要学术上的准备,需要调查考证,需要感性和理性上的回归。写完《空山》,马上进入了《格萨尔王》。

  写作需要训练自己,作家也要不断调试自己。我一直在关注古典文学、西方文学创作中始终高产且高质的作家是怎么做的,像苏东坡、杜甫、托尔斯泰、福克纳……他们的写作持续能力很强。尤其很多西方作家,一生都在写作,写的都不是很差。

  我发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调试,他们是把写作融入到生活中去,而不是写作和生活截然分开。研究他们的作品,分析他们的写作方式和生活方式,让我们的艺术生命长一些,别昙花一现,也别像过山车,上头和下头差距太大,大得让人吃惊。

  这是个非常独特也很实际的研究课题啊!

  阿来:也是我经历的一个问题。我的前半生,写得少,或者说在学习写,后半生要靠这个过日子。物质上是,精神上也是。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成就了阿来,是这方水土还是后天的努力?也许很大程度上还是天赋。如果让您分析自己成功的原因,或者说给文学爱好者提供些可供借鉴的建议,您认为有哪些因素?

  阿来:当然是天赋。中国人喜欢为了别人的高兴说假话。其实很多问题,如果没有更高深的智慧,反问一下就明白:这方土地又不是养我一个人,我是从最不被养育的一群人中出来的;有人说因为写的是西藏题材。很多人也在写西藏啊,仅仅是题材问题这么简单,像念芝麻开门一样念一下就成名了。

  但是西藏给我气质性的影响,抹煞同样很难。写作更多地依赖作家的天赋。我相信上帝造人就造成了不同的人。造我们就是写写小说。当然土地不够 ,天赋也不够 ,还需要不断地提升,提升自己的修持。土地给了你视野感觉,有经验的文学参与全人类的对话,还要从地域性的眼光超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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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觉得文学的力量对于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来说,有着怎么样的意义?

  阿来:写作多年以后,我个人似乎对于通常意义上所说那些文学对社会,对生活,对世道人心的作用——或者说意义产生了怀疑。至于说到个别民族的故事或者说传统失传的问题,在我所属的藏民族来讲,似乎倒不存在这个问题。藏民族的问题,可能更在于走出连续的强大的传统而如何面向现代的问题。我的书写,特别是三部长篇小说的书写,无论是像《尘埃落定》和《格萨尔王》写历史,还是如《空山》以六七十万字的巨大篇幅写现实,都试图寻找一个囿固于传统中太久的民族如何走向现代的问题。

  (摘自《说吧,从头说起——舒晋瑜文学访谈录》,作家出版社2014年2月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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