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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期以来,少数民族儿童文学在前行中不断发展。虽然有意识地、专门地、执著地创作儿童文学的作家很少,但他们的作品却都能以各自生活的地域为背景,通过一个个独特的故事和人物,描绘出民族儿童丰富多彩的生活场景。
在这些作家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有蒙古族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土家族作家彭绪洛、毛南族作家孟学祥等。他们的作品风格各异,但都从本民族的、自己的创作实际出发,以非凡的艺术想象力,使各自的民族儿童故事都充满了新意,为民族儿童的心灵世界孕育了“真善美”的正能量。
在民族儿童文学中,小说一直占据着主要的位置。在小说中,作家可以深入地描写民族儿童的生活图景和民族地区的自然图景,并在刻画这些生动的儿童形象时,将自己的民族情愫、民族情感倾注其中。这样,儿童文学民族性就不只是一个抽象的、静止的概念和理念,而呈现为一种具体的、动态的形象和景象,使之可感觉、可触摸。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生活,从小与蒙古牧羊犬为伴,后来到黑龙江大庆油田工作,但仍然坚持每年到草原山林居住一段时间。他以创作动物小说见长,其作品与以往动物文学呈现出不同的新气象。比如他的中短篇小说集《狼獾河》《黄昏夜鹰》、长篇小说《黑狗哈拉诺亥》《血驹》等,都体现了儿童文学民族性的生动与鲜活、丰富与充实。
黑鹤在其作品中把牧羊犬的勇猛、机智、忠诚刻画到极致,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们与蒙古族儿童的友好相处与互爱互助。凶猛的牧羊犬与幼小的草原儿童相互给予、相互嬉戏,感人至深。在长篇新作《血驹》中,他写一匹毛色如血的骏马。它无畏地驮着云登冲破狼群的围困,英武地昂着头颅在赛场上争先;它在茫茫风雪中穿行,在遥遥归途中驰进,挺立着在无尽的疾风中逝去。这是呈现草原上马文化的一个神奇故事,是体现蒙古民族心理状态的一个心灵传奇。
在小说集《黄昏夜鹰》中,黑鹤对草原山林中强大飞禽的状貌、习性、本领等的描写,以及它们与人类、与同类的合与分、同与悖、齐与散,又都呈现给读者新颖的感受。想一想,不是生活在草原、山林的民族,不是与飞禽走兽相依相存的人,谁会如此专心地关注这一切?而且,如果不是像黑鹤这样长年生活在草原深处和密林腹地、真正扎根于牧人毡房和猎人部落、而又真心地关注现实和热爱儿童的民族作家,也很难写出如此真切的作品。
显然,儿童文学民族性的丰富发展,源自民族儿童现实生活的丰富、发展,来自民族作家思想情感的丰富、发展。儿童文学民族性,深深地扎根于各民族人民的生活之中。作家的每一次写作都在传播民族的价值观念、体现民族的文化精神、反映民族的审美追求。
彭绪洛出生于湖北省长阳土家山寨,自幼向往并热爱探险,穿越无人区大沙漠、攀登远古城大雪山,大学毕业后坚持创作探险小说。他的《少年冒险王系列》《时光定位钟系列》等少年冒险小说独具特色。近期,他又推出了《兵马俑复活》系列,包括《离奇的连环失踪》《超时空的争夺战》《无敌兵马俑军团》《兵临城下的决战》等。他笔下的土家族少年洛水,穿越时空,回追历史,伸张正义,铲除邪恶。面对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在21世纪的全面复活,少年洛水该如何思考历史、认识社会,如何运用知识、启迪心智,如何勾连团队、增长勇气?在历史感与现实感的交互中,在历史前行与少年成长的交织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历史进步的无可阻挡,是民族正义的必定胜利,是品格崇高的至为神圣。
彭绪洛的作品依托于民族性,但又超越了民族性。他书写的是一个青年土家族作家心中的宏伟志向、浩然正气。彭绪洛把两千年前长平战场上的那场战争想象得很大义、很大气,描摹得很奇异、很奇诡,却真正地彰显了民族精神。这激发了中华民族新一代少年对历史、对现实的深思和反思,激活当下少年们对知识、科技的兴趣。在作品中,阳刚之血气、壮烈之血性,与温情的意味、深邃的意蕴,较好地融合在一起。
近年来,彭绪洛在不断进行生活和艺术积累的同时,不断进行美的发现和美的创造。他把探险文学创作延伸到幼儿文学之中。这使得探险、冒险的阳刚情怀,在温情、温馨的日常情境里得到平和、平实的体现,也使得求知、求新的好奇心理在友善、友爱的生活氛围里有着天真、天然的表现。在《小田鼠历险记》系列童话中,我们读到了小田鼠的冒险遭遇,作家试图通过书写小田鼠的“历险”来表达对真善美的追求。彭绪洛试图从幼儿视角来看待当下生活中那些蕴蓄着美妙人情、表现出美好人性的细微故事,这对于生活在喧闹、繁杂的当下的各民族的儿童来说,是心智的启迪、心灵的抚慰。
来自贵州的孟学祥多年来一直在写西南边陲山村里的民族儿童的生活状态。这些作品大都是纪实性的,文学性、新闻性兼具。虽然写的主要是“留守儿童”的情况,但这些事、这些问题牵涉到村村寨寨、家家户户,牵扯着上辈老人、儿童父母……这让作品具有很强的辐射性。后来,孟学祥又转向民族儿童小说创作。新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惊慌失措》,既洇透着特定民族儿童的生活色彩,更有着浓浓的儿童问题小说的味道。这些作品因反映民族儿童生活的现实,触及市场大潮冲击下民族地区社会的生活变化,显示出民族作家深重的忧患意识和深切的社会责任感,显示出儿童文学民族性与当代性的深度融合。
民族文化传统中“守旧”力量与“进取”精神的相对峙、相较量,也是孟学祥小说关注的另一重要内容。在作品中,关于安于一隅、轻视女童、墨守成规的叙述还是很多的。深山里,人们的思维、文化等,无疑会受到这种“守旧”力量的影响,但他们也对广阔的外部世界充满好奇,表现出对现代文明的向往。比如,在小说《曲折的山路》中,14岁少女云,用心读书,使劲干活,是个好学生。读到小学三年级时,班里却只剩了她一个女生。父母鼓励她,她也坚持着,以优秀的成绩被镇中学录取,成为山村里第一个女中学生。作品中那条曲折的山路,是云上学时必走的,是她掘猪菜时要走的,更是她到镇上读中学时要经过的。这是眼前的一处存在,也是心中的一个隐喻,是人生历程中的一种象征。
其小说《回家》中对山路的描写,看似在不经意间,却也是一种地域性、民族性的表达。作品中,张思雨、张思成姐弟俩,为上学,小小年纪离开山村;为奶奶,弯弯山道不怕天黑不怕累;为未来,孜孜以求又顾学业又顾家。作品虽然只写了这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却写出了现代化进程中大山深处人民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状态,写出了现代文明影响下人们对优秀民族文化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作品中看似不经意的情节,正是民族文化积淀与现代文明发展的一种互动。
可以看到,不同的民族作家对民族文化传统有着自己的独特理解,有着对本民族优秀传统的天然的尊重与敬意。因此,作品中对平常事情的如实描写,竟呈现出浓厚的民族色彩,散发出浓郁的民族气息。这种文学效果的取得在于民族作家对民族生活的“不平常的发现”和“不平常的采撷”,并用了一些“不平常的视角”和“不平常的表达”。比如孟学祥的《中秋月圆》就是这样的作品。中秋月圆,难道也有地域的、民族的差异吗?作家写到的是民族风情、风习的差异和民族心理、心态的差异。就在书写这种“差异”中,写到了民族山乡的贫穷,民族教育的弱小,写出了民族儿童外出求学的坚定信念、坚强意志,写出了民族地区人民渴望改变现状、改变命运的美好愿望。巧妙的是,作家在书写“差异”中抒发了中华各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那就是对祖先的纪念、对长辈的敬重、对家乡的挚爱、对幼者的期望,从中就看到了中华文化在各民族中的代代传承、世世光大。这也是当下民族儿童文学中狭义民族性与广义民族性的一种重合、一种和谐的统一。
显然,在当下民族儿童文学中,民族文化和地域风土,并不是简单给人以新奇的外表。在民族儿童文学,特别是民族儿童小说中,民族儿童人物形象始终都处在中心地位。只有从民族儿童的角度展开描写,才可能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中切实地、活脱地再现民族新一代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再现他们的美妙梦想和美好理想,才可能真实地、生动地凸显儿童文学民族性。黑鹤的动物小说如此,彭绪洛的探险小说如此,孟学祥的问题小说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