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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炜:做脚踏大地的写作者

//m.zimplifyit.com 2015年09月25日14:53 来源:李晓晨
 

  “在现实生活中深深地沉浸,是获得和保持想象力的惟一途径。我不认为自己的想象力是一个优长,我同样恐惧于它的萎缩。我在写淳于和桤明这样的人物时,不敢超越生活提供的真实。这就是我的朴实和局限所在。”

  这是张炜出版他的长篇小说年编时,收录在《能不忆蜀葵》末尾的一段话。在这里,他谈论了自己对小说中的两个人物的构思与设想,并对读者可能的不 满足作出解释——不敢超越生活提供的真实。在张炜看来,生活本身提供的生动性,远远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对生活本身的入迷程度,从根本上决定着一个人的想象 能力。

  类似的语言,我似乎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每次寥寥几句也不会深入。但他似乎一直很坚持这一点,在他的长篇小说里,在《你在高原》里,在他的散 文、随笔里,甚至在被视作儿童文学的《半岛哈里哈气》里,这一点都非常鲜明。他不是一个喜欢安顿在屋里的人,当然写作的时候除外。他将行走和游历看得很重 要,按照他的说法,作家在形成一定的写作模式后,最好不停地走向山川大地,做一个脚踏大地的写作者。

  记  者:你笔下的乡村充满着野性的生命力和奇特的幻想,《古船》《九月寓言》是这样,《丑行或浪漫》《海客谈瀛洲》等似乎也是如此。我喜欢乡村里那种自发自在的状态。你笔下的乡土和你所经历的乡村有多大程度的重叠和融合,后者对于你的生命、写作意味着什么?

  张  炜:有些写作生活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但某些具体感受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十分清晰。每次写作,都希望有一次更重要、更深入、更集中、更酣畅的表达。一部重要 的书需要这样的状态:沉浸、感动、冲决,却又需要尽可能地沉着,不要变得呼吸短促。我们那一代作家深得民间文学之惠。作家一直被浸泡、感染、培植,于这中 间生长,但却不一定十分清楚自己优越的处境。民间文学或多或少构成了作家文学气质的基础和母体。这里说的民间文学不一定是作为成品出现的,也不一定就是口 耳相传的完整的范本。它完全可以是碎片、只言片语,甚至可以是一种被孕育的地方流韵和风气。

  作家在将来接受正规文学教育的时候,会暂时将自小熏染的部分忘记一些,但因为种子早就植在了心里,所以萌发的日子最后总是要来到。这在大多数时 候可能是不自觉的,可能不知不觉间,他的情趣、风味、气质,都带上了地域的色彩。当他在作品中直接援引一点地方传说和故事的时候,就会觉得勇气倍增,仿佛 有了艺术的最大根据似的。这是因为,他的内心里其实还是知道:在无法统计的人数和时间中形成的艺术,其实是谁也战胜不了的,是最强大的。

  记  者:从乡村走出来的一部分作家现在在艺术上已经达到相当成熟、稳定的状态,他们在写乡土中国时驾轻就熟,就像陈年老酒,但一触及到城市似乎就有些捉襟见 肘。我曾简单地想了想,觉得可能是缺乏完整、深刻的城市生活经验,难以深刻地呈现和阐释其中的因果、逻辑、情感。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  炜:我们在城市里谈论文学,长时间离开了更广大的自然和土地,离开了万物蓬勃生长的环境,对文学的理解也会变得浮浅。对于创作个体来说,我们牢牢记得的一 点就是:一定不能离开泥土,不能离开大自然,不能离开与世间万物无声的交流。要亲近它们,我们也许会付出一些代价;但如果远离它们,我们却会付出更大的代 价。

  有人走过了很多的村庄、城市,做过田野调查,考察了一个地区的生活,搜集了一些民间传说,尽可能详细地了解那里的经济情况、教育情况。也许我们 未来的全部希望,就是怎样深入诸多问题的反思,包括对广大贫寒的乡村和激遽发展的现代都市之间的关系的反思。我们不得不正视现代生存伦理的研究和社会正义 的讨论。

  除了社会层面的深入观察,再就是对土地山川的感知。这也许是更重要的。以前总觉得对一个地区十分熟悉,来来往往也走过不少次,后来才知道自己对 这个地区其实所知甚少。乘车而过,或者是几次徒步跋涉还远远不够,那只是取一些皮毛,就像旅行者的轻松超脱会影响我们的认识一样,是难以深入的。

  记  者:这与现在我们一直说的作家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基本上是一个道理吧。关于这一点也存在很多声音,比如有的说作家一直在生活中,不需要深入生活;也有人说,作家缺少的是有发现的生活;还有人觉得在家里也能持续创作。谈谈你的认识好吗?

  张  炜:我总觉得,在行走中,在城市和乡野内部的生活是极其重要的,它将影响和援助以后的写作——可以不直接写它的内容,但作为个人的生活和知识的基础构成, 它会给予支持。这种行走与见闻,会将专业的、职业的习气冲刷掉一些。专业化好的方面不用说了,但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文字的鲜活性会一点点丧失,现场感 会减弱。有时候读这样的作品,文字规矩、讲究,技术层面似乎不错,但就是没有生气。一直这样写下去就有问题。所以好作家有时候是要警惕职业习气对自己的侵 蚀的。

  有的作家喜欢到处跑、折腾自己,不能简单地将其看成性格的原因。作家更爱写作,他处心积虑地要写出好作品——如果他知道了职业生涯对自己的损 害,就会不停地走向山川大地。他要把固定的思路和习惯,连同疲惫一起冲刷干净,然后再重新出发。经历了几十年的写作之后,作品应该“回生”。长期不做案头 工作,在外面跑久了,有一些字和词都忘记了,也就是有了职业上的生疏感。但是一旦投入工作,会很有冲劲,很有力量。

  记  者: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个人在生活当中,在底层的时候,对整个社会生活具有强大的反抗力和不满足感,在那个时候写出来的东西非常感人。那个阶段在你的创作中大概指的是哪个阶段,那种感人的力量根本在哪儿?

  张  炜:发表作品尚且困难的时期,物质也不丰裕,作家会心弦绷紧。他更多的是一个不平者,他的艺术他的声音会有力量。许多作家的情感之根在农村。乡村的凋敝和 消亡让人痛心。城市化是好的,或许难以避免。但怎样做得好并不容易。如果简单地搞下去,那就不免让人担忧。我们的传统文化,很多东西的根就是扎在村落里 的,它是一个基础,是最后的储存地和创造源。这些散落在田野上的村落没有了,连神话传说也一块儿弄没了,一些习俗和传统也要丢掉了,各种各样生长的可能性 都不存在了。一个人脚踏大地,他有一个院落,他在田野里活动,这和在柏油路水泥地、在楼房格子里面生存活动是大不一样的。人的感知力和创造力都不一样了, 各种各样的想象力都要连根斩掉。

  记  者:你花了20多年时间创作《你在高原》,走遍山川大地,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去写这样一部“大书”?今天再回过头去看,有没有什么遗憾?

  张  炜:小说有一些局部文字极不好调度——或者味道出不来,或者没有讲清楚,或者是讲清楚了,味道也出来了,但文字又芜杂了,不够讲究……它要满足各种条件, 服从个人很高的文学标准。即便一切似乎都弄好了,但也只是一个局部——你或者会发现这样的改动会影响到书的其他部分,因为它要辐射到很多方面,这又有了一 个与全书衔接的问题,还再次要对榫。所以有时候虽然只是千把字,却要改动几十遍,全书付出的劳动太大了。

  如果是一部“大河小说”就必须写得很开,空间感要强。《古船》《九月寓言》等,那些书虽然不是严格地遵照专业的均衡和规范去处理的,但也差不多。比如说从专业角度讲,那些长篇肯定没有过多的逸出和荡开,比较均衡,结构上严谨,个别大胆之笔,也要做得非常讲究。

  一个专业作者写了三四十年,应该有些经验之类。即使很放松地写,也要按照文体规范规律去运作。这是“功力”,同时也是障碍。到了写这长长的十 部,应该是突破职业障碍的时候了。在这种漫长的叙述中,从结构上看,有些地方似乎是不拘小节,但它要打引号——真实的情形是精于计算,细节经过了严密的考 虑,要写出一种“业余味儿”,这实际上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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