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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墙的倒灭(阿炉·芦根)

//m.zimplifyit.com 2015年09月30日04:58 来源:人民日报 阿炉·芦根

  门前的泥粪路驾不动儿时的小木马,即使阳光灿烂,土墙里黝黑的面容也难辨你我。昨日的土墙被岁月推翻,湮没一段泥泞记忆。

  很久以前,有人递给彝家山寨一柄垒土夯墙的木杵,我的父老,背篓里几坨黄黏土沉沉甸甸,木梯摇荡着一隅暖屋的梦想。整整一个季节的汗水积蓄,垒就四面矮矮的墙,软弱乏力的灯光带不动一盘录音机的磁带。这是没有通风和采光口的围城,它呵护着一方三足鼎立的火塘,进门靠左一架继承经年的石磨紧紧咬合着,磨槽下掩藏着一道小门,那是鸡的衰败的家。四方的土墙空间被竹笆隔开,无顶的平面图展示出三两张木床,它们扎入泥土,吱吱叫着接纳主人没日没夜劳作的疲累。

  房子一苫盖,只有柴扉口钻得进太阳的余光;尖角屋顶盖得严严实实,炊烟呛出彝家人的眼泪后好不容易从四面的罅缝逃逸;炊烟还熏黑小木马、竹楼、土墙,熏黑那口唯一的大铁锅,它还没来得及探头就被山风卷回土墙屋。人们从三锅庄边破门而出,吐着浓黑的烟。

  靠门边的外墙上,阿爸用錾子掏了一个鸡埘;家里豢养的唯一的母鸡在那里积攒白花花的盐巴钱。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两颗铆钉,和一截铁丝;上面重压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我和三个哥哥两个姐姐的衣裤、披毡、洗脸帕、胶鞋、棕绳鞋、背柴架、缺嘴的镰刀,粗重的锄,还有我的小木马有时也挂在上面。

  山墙已不如以前光洁,顺风雨冲刷过它,像满是痦子的老脸。屋后檐下的墙根常年经受雨水浸泡,已经发黑,生出长长的青苔的脚踢线。

  那时候,我很乐意去和邻居小海大叔套近乎,只因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捕鼠专家,掌握着好几种高超的对付这种畜生的办法,我最喜欢他使的捕鼠夹。而我着实需要无数的捕鼠夹,因为在家里安身立命的老鼠多得——正如爷爷所说,像全寨的羊子一样多。它们专于刨墙根、嚼衣被、掳食、散播病菌之事,它们是劣迹昭著的小鬼子;小海大叔的中年丧子之痛与老鼠和土墙脱不了干系,山寨的见识也受老鼠和土墙监禁;真恨不得推翻这四面封闭如牢的黑墙,来把这可恶的城狐社鼠一网打尽。

  全寨千疮百孔的土墙几乎同时被推翻了。

  古铜色的脸那么刚毅,世代牵手相传的屋基重见天日;人们揪出隐遁于地底的贪婪猥琐的硕鼠,这种丑陋的动物千年来一直惊扰并啃啮着彝家山寨的地气。如今随着“毕摩”经的一声果敢的念咒,它们无路可逃,无处安身,因为所有光明的通衢理应只归人的脚步。推翻了黑土墙,让更明媚的阳光照耀彝人的“火塘”,让月琴不再忧伤,让“达体”不再呆滞,让阿惹妞的情歌不再哭泣,让漫山的荞麦花引来彩蝶翩跹,让彝人的气息融会山河的复兴。

  黑土墙被推翻了。

  我惦念的鸡埘被埋葬,铁丝上的衣物被卷进麻布口袋,除却小木马,以往装潢着土墙的大多数物什已经烟消云散。太阳开始热烈起来,从四面宽大的窗口直接扫射,同时,扫描出的结果单上排出一长串电器的靓丽名字。看见自己毛茸茸的小床懒洋洋地躺着。绘饰红黄黑三色精美图案的大饭桌替代了三锅庄的地位,它已经被阿爸收藏于历史的典籍;新替的三锅庄更端正神圣,它有自己的专场。那些横七竖八的木墩哪儿去了,铁质的椅子看着就想坐坐哩。

  黑土墙终于被推翻了。

  彝家山寨的屋墙坚实了,屋内亮堂了,人变得特别精神,阿惹妞出落得特别水灵,她们拾起“达体”的舞步,在喜庆的日子手挽手,来把索玛的娇美一一绽放。凤凰理应居美巢,月琴与口弦碰撞的火花,燃成激情广场的篝火,月光下人们且舞且吟,如劫后余生的新生命,满目盈盈闪烁着梦的旋律。

  彝家山寨的屋墙终于坚实了,终于新了起来;崛起的美人屋门庭若市,致富的秘笈争相传捧。人心稳帖了,更通泰了。

  你们听那茶歌的悠扬,看那叠翠的山峦,走走那平坦的大道,想想那弥漫着馨香的未来,它正与一艘纵横世界之海的巨轮同行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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