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苦难历史,相应地也都有抵抗侵略、不屈不挠的战争壮举。世界文学史上那些关于战争题材的名著,不仅让我们记住了一幕幕悲壮的战争画面,也让我们记住了一个个鲜活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形象。如何把民族过往的苦难岁月变为激人奋进的文学作品,这是当代作家的历史使命和义不容辞的责任与担当。山东女作家常芳深入生活、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第五战区》突破以往抗战题材文学叙事,再现全民抗战的壮丽史诗,是献给抗战胜利70周年的一部厚重之作。
勇敢地正视历史是一个民族走向成熟的表现。《第五战区》以1938年春天的临沂阻击战为叙述背景,这场战役是台儿庄大战前的序幕战,历时两个多月,毙伤日军5000多人。这是抗战时期正面战场的第一场胜利,鼓舞了士气,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小说通过“南沂蒙县”一个村庄参与抗战的过程,再现了一曲家国蒙难、民族危亡之时全民抗战的慷慨悲歌。
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之所以最后能够取得胜利,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挥了根本作用。由于历史的原因,乡绅阶层的抗战在文学作品中鲜有提及。《第五战区》中,抗战的主力除了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国民政府的正规军,还有地方乡绅组织的地方武装。作家描写了一批本来对革命和战争深恶痛绝的乡绅阶层,他们卖掉土地,买来枪支,成立了一支由佃户、铁匠、羊倌、油坊伙计、地主少爷、俄国流亡贵族组成的人员复杂的抗敌自卫团,与共产党游击队以及其他抗日武装一起开始了抗日的殊死之战。小说对他们从被动到自觉参与抗战的描写,首次还原了历史真实,构成了一部真实演绎全民抗战的壮丽史诗。
沂蒙山区的抗战既是中国抗战的一部分,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部分。《第五战区》虽然着意描写战争中“沂蒙山区平静的乡村生活是如何一步步被战争的炮火打破,敦厚淳朴的乡村文化又是如何一步步解体、走向多元的”,但同时映照了整个中国的改变。小说中的“南沂蒙县”是放大的一隅,是世界反法西斯背景下的“南沂蒙县”。在这里,常芳把整个世界都丰富而复杂地融合在了“南沂蒙县”这个舞台上来演绎,同时也把“南沂蒙县”植入了“世界”这个巨大空间之中。在小说中,作家借用小说人物鹿景修之口提出,“这是一场改变了中国抗战历史的决定性战役,同样也改变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格局”。
传统文化中的家国情怀深植于中国人的心中,南沂蒙县的人们自然也不例外。小说中,无论是富甲一方的乡绅还是渴望拥有土地的佃户、走街串巷的手工艺人,面对无法逃避的战争,都决绝地挺身而出,一步步走向民族大义,诠释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和豪情,而这正是中华民族最可贵的精神。《第五战区》努力呈现“真实的人性善恶美丑、真实的命运波谲云诡”,突破了传统的抗战文学叙事,丰富了抗战题材军事文学。
文学作品是对人类丰富的思想感情的忠实记录。从《诗经》《楚辞》到以《红楼梦》为代表的明清小说,汉语文学一直传承着作家与时代休戚相关、与社会发展共命运的伟大传统。伟大的时代呼唤伟大的作品,但是近年来当代文学创作却存在着越写越“小”的趋势,这主要表现为题材内容的狭小、价值观念的卑琐、技巧的刻意雕琢等。面对如此广阔的世界,作家却只关心自己的得意和委屈,画地为牢,忸怩作态,很少关心人类,关心周围的世界。这样的眼界和胸怀,如何期望写出作品的“大”?
作为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青年作家,常芳的创作扎实绵密。《爱情史》《桃花流水》直面现实社会,在不动声色的批判中充满温情书写与诗意建构。《第五战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广阔的文学世界。在小说中,常芳没有大篇幅地描写战争场面,而是把抗战时期普通民众的生活从标签化写作、程式化写作中还原出来,把战争的残酷、人性的高贵、历史的吊诡和命运的波折演绎得淋漓尽致,小说人物丰富,题材宏大,接地气,有温度。小说没有写普通民众表面的慷慨悲歌、义无反顾,而是从人性的悲欢切入,写他们的狭隘、宽容,愚昧、无私,懦弱、勇敢。超越战争写战争,才能真正写出战争的残酷,立体呈现战火映照下的复杂人性。
在《第五战区》中,常芳充分借鉴了古典小说“书中暗表”的叙事方式,努力营造一种打破正常的时空次序,使穿插在小说中的几十处人物、情节与小说内容浑然一体,把人物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扭结在一起,让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构成了小说叙事的一个有机部分,使小说阅读起来更加兴味盎然。
“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弦缓不鸣,弦急声绝。”《第五战区》中关于农民与土地、侵略与抵抗的这些理解,包含着对传统哲学思想的坚守,与其说是小说主人公自己的解读,不如说体现了作家本人的价值关怀和对当下社会的另一种批评。对传统道德理想的弘扬,使这部小说具有了哲学探寻的意义。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第五战区》对沂蒙山区人物风情的描摹以及穿插其间的民间传奇,都丰富了这部作品的内在魅力与叙事张力。“天空中的云像新翻开的犁沟,又像奋力朝前游动的鱼群,云层间布满了彩霞。那些茄子色,豌豆色,黄豆色,梨花色,樱桃花色,熟透的花椒色,通红的柿子色,火焰一样透红的高粱色,所有这些颜色,仿佛是被人盛在一个硕大无边的罐子里提了来,然后一下子倾倒在了那里,它们就无拘无束地顺着那些犁沟和鱼群,无拘无束地蔓延流淌了出去……”这些对沂蒙山区天空中飘浮的云朵的描写,使小说既立足坚实的大地,又具有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变幻的云朵成了生活的隐喻。小说中几十处关于云朵的不厌其烦的描写,与人物命运和战争战事交织在一起,让生活在苦难大地上的人们不再只是一味地忍受与忍耐,而是不时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寻求希冀与梦想。虽然历经苦难,但是永远不绝望,不放弃,直到迎来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