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我走我在》是葛水平的最新散文集。
生活无所谓新旧,只是一种流动,一种景致,被看到了,就要穷尽这些感受,揭发出其中深入到今天乃至今后时代的那些有生命力的东西。
《我走我在》由河的消失、村庄的消失,联想到民俗、民风及古老手艺、器物的失传,在感受着沁河的历史、感悟着沁河流域文化的同时,记录了地理与人文相互激荡中沁河充满地域特色的文明,深入思考了生态环境、区域文化、民俗礼仪等社会问题。
目录:
好时辰——年
世间诸相因绣繁华
脱尽生命年节的二胡
说书盲人
驴是兄弟
民歌,最先绿过来的春天
面,由花朵历经季候修成正果
风把手艺刮进了天堂
山中的孩子
我走我在
云在青天水在地
大地的纸张
玄境
大美难言
精神领地中行走
美丽得遥远
九寨
十段时光里的新疆
板山出月
终究不是人家
在寺庙里的阳光下微笑
神,如果“他”在
自尊中养肥了努力的意志
我们家的乡下男人
祖母王月娥
好生活着
吃稀罕
香从臭中来
金色尘埃
缘,需要一颗善心来恩养
旧时光是个美人
不要丢失了女人的花草性惰
隐于历史繁华深处的街巷
瓷梅
给我一扇桃花春汛的窗户
妈妈,领我去看河
消释了的时间
一个人傍晚出去散步
谁胶住了我的笑脸
接近风俗画的一篇日记
大地是河的长旅
一部被黄沙淹没的史籍
隋唐的一个注释
灞桥柳青已成梦
宛转蛾眉马前死
上善若水
它给我的孤独开启了一扇窗户——莫里亚克《爱的荒漠》
流动的生命——莱昂的《冰河·急流》
罗文的歌
前苏联和俄罗斯的歌
黄铜小号
日本鬼子,你要我怎么开口
灵醒娃
她用文字破碎了我的心——散文女作家冯秋子
中国文坛上一个独特的作家
五次见谢泳
归于静的写作方式
作家。没有席位的发言
我和我小说中的乡村女性——在第六十一届法兰克福国际书展上的演讲
走过时间——创作谈
泛着水波的回忆
作者介绍:
葛水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一级作家,创作过戏剧、诗歌、散文。出版有小说集《喊山》《守望》《陷入大漠的月亮》《官 煤》等。《比风来得早》获2007年《上海文学》特等奖。《甩鞭》获2006年度《中篇小说选刊》优秀小说奖。《地气》《黑雪球》《连翘》《比风来得早》 连续四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小说排行榜。《喊山》获2005年度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同时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裸地》获剑门关文学 奖、第五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
文摘:
世间诸相因绣繁华
单为了思念起一种颜色,那一份好和俏丽,都在练得住的寂寞下盛开。好,隔着旧时光,它竟是华丽。
那个女子,她睡在一张红绣帷幔的檀香木床上,早晨的第一声鸡鸣推醒了她,手环和颈前饰佩叮当,伸一个懒腰,在幽暗的晨光中,所有是静止的,风从 一个缝隙挤进来,又从一个缝隙挤走。时光的伤痕像冬眠的蛇,或被一场雨敲醒,伸着长舌向脚前匍匐而来,旧时光,你可以不知道你是谁,但不可以不知道自己喜 欢。一片贴胸的肚兜,柔软到贴肉。无意中点燃了朝霞。藏着,这个好才叫出色。肚兜早时称“亵衣”。“亵”意为“轻浮”,有“挑逗,勾魂”之意。悄无声息的 喜悦,勾,或者魂,有许多风情,叫你去黏。可见古人对肚兜的多情。
线索是从汉朝开始的。肚兜又叫了“心衣”,基础是“袍腹”,上端不用细带子而用“钩肩”及“裆”。都是背部袒露无后片。平织绢是汉朝常用的内衣 面料,其上多用各色丝线绣出花纹图案。“心衣”也好听,满功绣,有些东西是闻声潜入的,把俗世的美意融进锦缎里,成为寓意的一部分。“鱼拱莲”“麒麟送 子”“凤戏牡丹”“连年有余”,主题纹样多是中国民间传说或一些民俗讲究。“刘海戏金蟾”“喜鹊登梅”“*戏水”,莲花以及其他花卉草虫,大多吉祥。风华 绝代,季节都开在胸前了,也只有中国的女子才有此风情。
唐代以前的内衣肩部都缀有带子,到了唐代,出现了一种无带的内衣,称为“诃子”。唐,就那样,一直蛰伏在历史深处,因为有杨玉环,唐,也许该是 一个动词。杨玉环能从俗世中脱出来,与“诃子”有极大的关系。这也是大唐外衣的形制特点所决定的。那时的女子喜穿“半露胸式裙装”,露,就算有风来,只要 不那么鲁莽,悬着的双乳也只在“诃子”上荡几下,之后,安静端坐,聆听春歌,在透明的罗纱内若隐若现。因而“诃子”的面料是考究的,色彩缤纷,常用的面料 为“织成”,挺括略有弹性,是手感厚实的麻料。穿时在胸下扎束两根带子即可,“织成”保证“诃子”胸上部分达到挺立。杨玉环在大唐占有着空间上的最重要地 位,写她的文字始终呈现着永久,附带着的大唐繁华,诡异,全都是因为“诃子”的暗香袭人啊。
宋代把肚兜喊为“抹胸”,穿着后“上可覆乳下可遮肚”,整个胸腹全被掩住,因而又称“抹肚”。用纽扣或带子系结。平常人家多用棉制品,俗称土 布。贵族人家用丝织品,绣花,花开富贵。有点现当代“文革”后期七十年代的意思,但毕竟不是,还是宋代,因为有绣。宋代比唐代瘦了一圈,或许是因为“抹 胸”?不要那么多繁盛,像宋徽宗的瘦金体,只是一种雅趣。宋代把“抹胸”穿得最有雅趣的是李师师。李师师原本是汴京城内经营染房的王寅的女儿,父亲早亡, 被以经营妓院为业的李姓人家收养,教她琴棋书画、歌唱舞蹈。年纪十四五,渐渐出落得眉目如画,通体雪艳,又善解人意,且善唱讴,工酬应,琴棋书画,诗词歌 赋,也件件精致。一时间李师师成为汴京名妓,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就连山东水泊的首领“及时雨”宋江也不远万里,冒死潜入汴京,为的是一 睹芳泽。传言是古老生活的轨迹。幸好悄掩着的沉重的木门扇,入睡前已经有人用麻油把吱吱响的门闩涂了一下,才有了文字里的春夜。“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 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急促的短暂,由一片“抹胸”抹紧了无限感 动的一刻。元代叫“合欢襟”。仔细品,有点儿迷晕。有一些些儿艳俗,可叫人想入非非,是媚惑,更是手段。真好听。不妨想象一下,审美经验和生命态度下的情 趣,是关乎生命最高秘密的隐喻和福音。合,欢,襟。“生命”终归是一样“动物”。
清代才把它叫了“肚兜”。棉、丝绸,系束用的带子并不局限于绳,富贵之家多用金链,中等之家多用银链、铜链,小家碧玉则用红色丝绢。那是由颈部 滑下的曲线,沿肩往两侧顺畅而下,与腰线到骨盆处向外那种圆弧状构图有上下辉映之美,肩颈处微微看到锁骨,隐隐有一种风姿。像曲折幽深的花径,低调的张 扬,是否是“世界的本质就在于它有一种味道”。真是这样的,因为它携有无所不在的繁华。飞针走线,是一根简单却被纠缠得错综复杂的藤,一个女子的头深埋其 间,于绸缎之上,飞翔的只是一种名叫女红的东西;于心里,一朵花的光亮无法与一个人的前途相抵,远走山水而去的人啊,她绣满了世间普通耐活的花,招不来鸟 雀、蝴蝶、蜂,一朵或数朵的诱惑,谁能说它不是一个女子期待的明媚春光!
现代人只重视双峰的重量,“肚兜”似乎成了明星们的时尚。不说也罢。
读绣,寻常花草、日常物事,一些些逸出,一些些阴幽,一些些深情,一些些洇出的小颓废,花语心影,缱绻醉意。绣是养眼的物事呀,养心,养情,养命中的俗事。
花瓣的质地,是用语言形容不来的。而它的鲜艳,我只好说它像花朵一样鲜艳。绣有夕阳的寂静之境。往事在回忆里,有什么心事搁在心里了呢?是童年 吗?我还记得端阳,妈妈为我做下的“肚兜”,一个香囊挂在上面,艾药味儿的香,如今妈妈已步入晚年。秋天了,光照的草地露珠烁烁。你说,不要跟秋天说话, 只看炕边、枕上、墙体吉祥的绣,有图必有意,有意必有吉祥。
黄昏渐深,想来没有比那个女子和绣更缠绵的事了。
P5-8
序言;
向前走
有什么不好意思呢,我向前走。我的步履踩着永远延伸向前方的大地,那些瑰丽下去的光芒。我向前走。除非我自己阻挡我的脚程。尽管,行走有时候很 孤独,但是孤独中也有几分交织的快感和喜悦。在行走的过程中有时要停下来,不是为了喘息,是因为大地之美。我知道,多少年之后它们依旧泛着生命蓬勃的馨 香,而我肯定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成永远,因为,在大地上我只过一生。我因此珍惜每一次向前走。每一次,蓦然间都会有如梦如幻的伤感和惶惑;每一次,群峰出 现于我的视野中,河水流动,百乌和鸣,无端地,我会为大自然这种从不含糊的专制而心生寻常况味。我用我有限的文字记下这些事情,记下我曾有过的呼吸,在山 川河流,岩石和乱丛棵子中间找到我唯一的感觉。我痴迷其间。无路可逃。
生命是易脆的。一个人既然背负了自己沉重的命运,就不要去设置背景和道具,只有向前走才能寻找回岁月透露出的希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灵魂的行走, 时间意义上的行走可能千差万别。而行走意义上的精神依托却是最为重要。面对河流,我停下来,我是它的读者。我从它的水波流纹里读出了我生命的本源。在相视 相知相惜相爱的对视中,我读出了精神行走中的丽日天光。我的行走不仅仅是在时间中穿梭。我看群峰。遥想造山运动时,岩浆奔涌,地壳急剧强劲的自我搏斗之 后,地质史终于迎来了一段珍贵的平静的时光,自然过渡到了它运动的没有目的的合理目的性,找到秩序。不仅使秩序具有了更强的生命力和无限可能性,更让我, 一粒细小的微尘,可以在浩渺的天地间自由舞蹈,释放自己凝固已久的情感湖水与内心火焰。当我用自己的人生阅历、审美经验甚至生命态度回首行走留下的痕迹 时,宛如回应了我平庸生命中的贵族气质。行走潜在的目标,没有功利,没有矫饰。地理的奇妙组合为我的命运提供了太多的可能性,并赋予了我强劲的身骨,我感 谢父母!感谢生活!酸甜苦辣都是我命中该有的。我张开双臂拥抱,只用一种心情——热爱。
行走告诉了我,什么速朽,什么永恒,什么肤浅,什么本质。让我在时间流逝中获得了一种生命的原始激情,滋养了我灵异的思想,并有着吸食毒药一样的过瘾。
在山河中行走,时光迅疾而过。有多少生命骨殖深埋于时间中,亲情、友情、爱情,终于待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个去处直叫人呼吸到了月的清香。水 的沁骨。生命的决绝让我在行走所产生的文字中获得回归。当这些已逝的生命从我的文字中划过时,我体悟到了温情与哀绝,惆怅和眷恋。“但使情亲千里近,须 信,无情对面是山河。”我不知这是谁的诗句,却与我内心的感触对接了。时间如中国画缥缈的意境,明知道一切不可能出现,却还愿意疲倦地沉溺其中。天地方寸 中怀古,秋风年年吹,春草岁岁枯。逝去的以另一种方式活在现实中。当我把逝去的抽象成一种绝妙的图画时,我就理解了他们的生;而当我把逝去的还原成一个具 体的事件时,我就更深刻地了解了那段历史。驻足默哀,我看到了时间尘埃掩盖下的一些浓厚背景,无论轻贱卑微的生命还是辉煌伟人的喧嚣,一切都在时间的行走 中验证了一条真理:在已逝的历史,在别人的转述中,歌哭、笑骂。述不完的无奈与辛酸。我无法穷尽这些多样的人生。我用我浅拙的语言在时间中抽拔出他们的丝 缕情感,给我平庸的生命注入无尽的美学成分。这种对生活分量的尊重让我在精神上获得了慰藉。
每当夕阳西下,在门前一条老路上踯躅时,我常常会想起我的出生地——窑洞。院中的枣树。窑内的毛驴,向晚的炊烟和归来的羊群,一切的一切让我积 想成疾。我记得去冬的一领苇席,来年的夏日在院中央一铺,就等于给梦找一个栖身之地。我听到了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哇鸣声弹着青玉米的叶子,明丽的月影朗照 一切。我不敢大声喊叫,怕一不留神碰落了玉米的香气,青草的香气。老窑花纹繁复的窗栏板,一棵树宽的门扇,紫铜的门环。铁葫芦锁,还有年节时的甩鞭,我的 先祖们进进出出的背影,在我的生命中显影。我想,窑洞里的人对生活绝不是敷衍的,他们的寻常生活是具备音乐的韵律的,他们过着世界上最平淡本分的日子,无 羁无束。他们也滋生一些死去活来的故事。但他们不屑与人表述。星光下那旱烟锅粗大明灭的情怀,成为我时间行走中最幸福的怀念。当我一而再,再而三走回窑洞 时,我看到了时间消释的光芒,我和我先祖的脚印重叠着。我们共同在荒凉、萧瑟的窑洞中走进走出。
那棵枣树早已在追逐时间中高过窑顶,然而坐在它的叶子下守望幸福和丰收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们的坟墓在对面的山坡上。夕阳落了,晚霞退了,在一切都可以颠覆的时间中,怀恋被放置在多维的记忆上,他们给了我精神的薪火传承。
向前走,对于时间的绝世应答,对于撞个满怀的转瞬即逝的繁华,我美丽,因为我的世界有春花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