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推荐:
《老生》以老生常谈的叙述方式记录了中国近代的百年历史。故事发生在陕西南部的山村里,从二十世纪初一直写到今天,是现代中国的成长缩影。书中的灵魂人物老生,是一个在葬礼上唱丧歌的职业歌者,他身在两界、长生不死,他超越了现世人生的局限,见证、记录了几代人的命运辗转和时代变迁。老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精神主线,把四个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发生的故事连缀成一部大作。
另外,小说在写作手法上也有所探索和创新,用解读《山海经》的方式来推进历史,具有很强的空间感。在小说中,《山海经》与主体故事是灵魂相依的关系:《山海经》表面是描绘远古中国的山川地理,一座山一座山地写,各地山上鸟兽貌异神似,真实意图在描绘记录整个中国,其旨在人;《老生》亦是如此,一个村一个村、一个人一个人、一个时代一个时代地写,无论怎样沧海桑田、流转变化,本质都是一样,是写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人的命运。《老生》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生长的中国故事,用中国的方式来记录百年的中国史。
作者简介:
贾平凹,一九五二年古历二月二十一日出生于陕西南部的丹凤县棣花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农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毁灭性摧残,沦为“可教子女”。一九七二年以偶然的机遇,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此后,一直生活在西安,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 出版的主要作品:《浮躁》《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怀念狼》《秦腔》《高兴》《古炉》《带灯》等。以英、法、德、俄、日、韩、越等文字翻译出版了二十余种版本。曾获全国文学奖多次,及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那文学奖。2008年,《秦腔》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2013年,贾平凹获得法国政府授予的“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2014年,《带灯》入选中央电视台“中国好书”。
在线试读部分章节:
又一个腊月,王世贞老是腰疼,老黑说这得补肾,陪王世贞去清风驿吃钱钱肉。
清风驿在正阳镇的最西边,虽说是一个村子,阵势却比正阳镇还大,驿街两条,店铺应有尽有。清风驿的驴多,驴肉的生意红火,尤其做驴鞭,煮熟后用四十八种调料腌泡一月,然后切成片儿煎炒或者凉拌,因为切片后形状如铜钱,外圆中方,所以叫钱钱肉。卖钱钱肉的店有六家,为了招揽顾客,宣传钱钱肉壮阳功效,都是柜台上放一个酒坛,不加盖,里边泡一根完整的驴鞭,这驴鞭就直愣愣立戳出坛口。
王世贞是冲着闫记店去的,但不巧的是闫掌柜在头一天死了,家里正办丧事,王世贞就去了德发店。德发店掌柜见是王世贞来了,特意拉出一头公驴来,在木架子里固定了,又拉出一头小母驴绕着公驴转,公驴的鞭就挺出来,割鞭人便从后边用铲刀猛地一戳,铲割下来,以证明他家的钱钱肉是活鞭做的,还说,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炕受不了。这些举动传到闫记店,闫记店的人就撇嘴。我那时正被请去要唱阴歌,闫记店的掌柜给我说:歌师,你尽了本事给我哥开歌路,王世贞肯定会过来看的。
开歌路是唱阴歌前必须要做的仪式,由我在十字路口燃起一堆火,拜天拜地之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歌师,我是神职,无尽的力量进入我的身体,看见了旁边每一个人头上的光焰,那根竹竿就是一匹马被拴在树下,我挂起了扁鼓,敲动的是雷声和雨点,然后我闭了双眼边敲边唱地往家里的灵堂上走。走的不绊不磕端端直直,孝子们就跟着我,把麻纸叠成长条儿连缀着铺在地上烧。我唱的内容一是要天开门地开门儒道佛家都开了门,二是劝孝子给死者选好坟地制好棺木和寿衣,三是请三界诸神及孝家宗祖坐上正堂为死者添风光,四是讲人来世上有生有死很正常莫悲伤,五是歌颂死者创下家业的骄傲和辉煌。一直走到灵堂前了,我已是汗流浃背,睁开眼了,孝子们开始在灵堂祭酒上香再烧麻纸,哭天抢地,我瞧见那麻纸条烧过的一条灰线上各类神鬼都走过来各坐其位。但王世贞并没有来瞧热闹。而那下午,直到整整一个通宵,我连续唱了《拜神歌》、《奉承歌》、《悔恨歌》、《乞愿歌》,驿街上闫家的亲朋至友,四邻八舍你拿香烛麻纸,他送一升米一吊腊肉都来吊唁了,王世贞还是没有来,而来的是匡三。
匡三是闫家在招呼来吊唁的人吃饭时,也拿了碗在那个大木盆里捞面条,面条捞得太多,碗装不了,他用手捏了一撮吃了,在喊:盐呢?醋呢?有油泼的辣子没有?旁边人就说:今日过事哩,要吃就吃,喊啥的?!匡三不喊了,端了碗蹴在墙根,还是嫌没有蒜而嘟嘟囔囔。
这匡三我是三天前认识的。
我那次在清风驿待了一月,一直住在驿街东关的关帝庙里。德发店的伙计们都和我熟,而最要好的却是那个秃子。德发店除了卖钱钱肉,还卖驴烧,别的伙计白天提了食盒转街卖,晚上就轮到秃子出班,食盒里放个灯笼,没人往他头上瞅。一天晚上我在另一家唱完阴歌,路上碰着秃子了,一块往关帝庙去,秃子说:你给几家唱阴歌了?我说:五家。秃子说:我要是保长我不让你来,你一来,人就死那么多!我说:我要不来,死人进不了六道,清风驿到处都是雄鬼。秃子就往四下里看,害怕真的有鬼。我教他一个方法,走夜路时双手大拇指压到无名指根然后握住拳,污秽邪气就不侵了。秃子刚把拳握起来,经过一个土场子,那里有个麦草垛,麦草垛里突然钻出一只狼,我和秃子都吓了一跳,忙扔过去一块驴烧让狼去吃了好脱身,驴烧才被狼叼住,麦草垛里又钻出一只狼,把那块驴烧抢去了。定眼一看,先钻出的不是狼,尾巴卷着,是狗,后钻出来的立起了身,竟然是个人。秃子就说:匡三,你咋和狗在麦草垛里?匡三说:狗冷么,我不抱着它睡它冻死啊?!我和秃子后悔给扔那块驴烧了,但匡三还向我们再要一块。他说:啊爷,再给我一块了我将来报答你!我说:你拿啥报答?他拾起一个瓦片埋在了地上,用脚踩实,上边还尿了一泡,说:你记住这地方,将来挖出来是金疙瘩哩!我和秃子没有再给他,抱住食盒就走了。
匡三吃饭狼吞虎咽,吃完了第一碗面条,又捞了第二碗,瞧见了我也在吃饭,就过来和我说话。他说:你也吃饭?我说:我也有肚子呀!他说:吃,吃,人死了想吃也吃不上了!他又问:这人死了就死了?我说:这要看亡不亡。他说:死还不是亡,亡还不是死?我说:有些人一死人就把他忘了,这是死了也亡了,有些人是死了人还记着,这是死而不亡。他说:哦,那我将来就是死而不亡。我说:你死了肯定人还传说呢。说过了,惊奇地看着他,想起他埋瓦片生金疙瘩的事,觉得这人不是平地卧的,就笑着说:你这嘴长得好。他却骂起来:他们还恨我来吃饭哩,有了这方嘴,万家的饭就该给我预备着!这闫记店倒比德发店好!我笑着说:德发店没让你吃?他说:德发店应该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