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纸鱼缸》著名东欧文学翻译家、作家余泽民的原创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苏东剧变之际,中国男孩司徒霁青逃离了自己的家庭和父辈,辗转来到美丽却 又充斥着不安和暴力的匈牙利。他渐渐走入好友佐兰的生活,不由自主地卷入到种族、家族与历史的剧烈冲突中,演绎出一段荡气回肠的异国友情……
长篇小说《纸鱼缸》通过一群异国青年与霁青的爱恨纠葛,把匈牙利的种族、家庭、历史融为一体,以个体的爱与哀愁映照出一个时代的悲欢。
【本书亮点】
★ 语言的质感与迷人的细节:一部小说的语言很大程度上反映着小说的气质,余泽民的《纸鱼缸》就是一部能在语言上瞬间抓住读者的作品。全书的语言深广、饱满、 感情充沛,是作品极富生命力的血肉。另一方面,作者几乎偏执的细节呈现使作品在一个有限的故事里得以无限地延伸,这是一部“活着”的小说。
★ 不安的青春和失重的爱情:青年人的故事,尤其是处在压抑历史中的青年人的故事,总是带着无处释放的、过剩的荷尔蒙气息。司徒霁青是一个叛逆的符号,然而从 性启蒙到追逐灵肉统一的爱情,这一过程始终处在危险与焦虑之中。在动荡不安的历史樊笼里,爱情的产生似乎无所谓国籍,无所谓性别,都最终走向失落。
★ 时代的缩影,历史的对照:小说主要围绕北京青年司徒霁青和匈牙利青年佐兰展开,但作者经由霁青的家庭构成和佐兰的家族史,搭建出了两个国家大跨 度的历史背景,并形成对照。而无论是远走他乡的叛逆青年霁青,还是善良率真的匈牙利青年佐兰,都无法摆脱20世纪沉重的历史,令人窒息的历史没有过去,它 仍在不知厌倦地制造着世间的厄运。
【编辑推荐】
余泽民,他是凯尔泰斯口中的亲人,他翻译了马洛伊的多部代表作。
他连续数年致力于翻译东欧文学的经典之作,被称为“中国的匈牙利声音”。
其实他还是一位小说家,一直在进行中文创作,《纸鱼缸》是他的长篇小说力作。
司徒霁青在动荡的异乡流浪,逃离了他的家庭、他的国家和他祖辈父辈们的历史,但世界上到处都是镜子,他从匈牙利好友佐兰的猎屋照见少年时的北京老院儿,他从动荡的匈牙利历史照见自己国家的历史,从他人的不自由照见自己的不自由,从命运照见命运。
这不是一个移民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家庭、种族、青春情爱相互交错和纠结,然而青春与爱情背负不了生命本身的不安,更背负不了20世纪沉重的历史。我们都是鱼缸里的鱼,相互交错,各自孤独。历史如影随形,鱼群各自失语。
【作者简介】
余泽民,作家,翻译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64年生于北京,1989年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同年考入中国音乐学院攻读艺术心理学硕士研究生,1991年移民匈牙利,现居布达佩斯。出国后做过医生、教师、编辑、记者、导游、翻译、编剧等职业。
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集《匈牙利舞曲》,长篇小说《狭窄的天光》,文化散文《咖啡馆里看欧洲》《欧洲醉行》《碎欧洲》《欧洲的另一种色彩》,多部 作品发表在《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大家》《小说界》等杂志,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全球华语小说大系”和“新海外小说”。
主要译作有凯尔泰斯《船夫日记》《另一个人》《英国旗》《命运无常》,马洛伊《烛烬》《一个市民的自白》,艾斯特哈兹《赫拉巴尔之书》《一个女人》,巴尔提斯《宁静海》,道洛什《1985》,纳道什《平行故事》,德拉古曼《摘郁金香的男孩》等。
【目录】
望远镜\
告密者\
瞭望塔\
防空洞\
可乐瓶\
鱼肚白\
尿壶\
热带雨林\
地毯\
查尔达什\
萨克斯风\
站台\
香水\
尾巴\
巴拉顿\
金翅膀\
ECHO\
马拉松\
咒语\
姊妹俩\
鼓刷\
喷泉\
木阁楼\
营火\
抽屉\
接骨木花\
【精彩书摘】
这是1994年的夏末,司徒霁青来匈牙利已经三年多了,他慢慢习惯了当地人慢吞吞的节奏:下台阶时一级级地迈步;出进商店时会给跟着他进来的顾 客扶着门;过马路时即使街上没车他也会等着红灯变绿;给客人找钱的时候,他会从钢镚到钞票,从小面值到大面值,将钞票一张张地递到对方手中;上公车时,他 会跟刚从政协劳改队特赦出来的溥仪那样一直文明地等到站上最后一个人也上了车(幸好在布达佩斯的公车上,乘客们要自觉打票或冒险不打,车上没有售票员); 在公厕小便,他会耐心地抖掉最后一滴尿液,然后掏出揣在兜里的纸巾从从容容地沾一下马眼,确保将自己的家什塞回去后不会在内裤上留下湿迹……但是今天他顾 不了那么多,就在他夺过乳罩、拔腿飞奔的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枚出膛的子弹,离弦的箭矢,被放出笼的野兔,被豹子追猎的羚羊,激动、紧张地叫不出声, 吼不出声,只会拼命地飞跑,飞跑,酷像银幕上的阿甘,身后被一群小无赖掷水果或骑着车追打,金发的珍妮在他身后大喊:“阿甘,快跑!”
霁青先拎着圆鼓鼓的蓝色牛津布包跑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朝肩膀上一甩,跑步的姿势也从斜着膀子变成朝前直冲,逆着从大街小巷汇向河滨散步的人潮,穿过高峰期缓慢挪动的车流,朝着迪雅克广场的地铁枢纽狂奔;红、黄、蓝三线地铁都在那里交汇。
太阳在男孩身后静静地燃烧,快要落到城堡山后,橘红色的光焰将广场地上的条石映得金光闪亮。男孩奔跑的身影被夕照蚀成一条细细的黑线,边缘不 清,微微抖动,很快融进了人群里。他跑得好急好快,脚下踩了风火轮,外套的下摆呼呼烈烈地飘摆,沉甸甸的旅行包在他的肩膀上剧烈颠摇。由于迎风的缘故,霁 青微微皱起眉头,短发在风中竖立,他动作敏捷地在人群中左躲右闪,仿佛正遭受凶恶杀手的死亡追杀。速度,身体,冲撞,光与影,车与行人,风与阳光,突然喑 哑了的嘈杂都市,难以言表的兴奋节奏。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扯开嗓子叫喊:操你妈的,你们知道吗?佐兰马上就要到了!太他妈的棒了,真他妈的棒!娘希匹的棒,干你娘的棒!龟孙子兔崽子 王八羔子婊子养的八格牙路的棒!用匈牙利语说,Marha jó!Kurva jó!牛屄的棒!婊子的棒!他兴奋地想叫,开心地想喊,真想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迎面走来的每个人每条狗每只蚂蚁和每个苍蝇。
自从一个月前得知佐兰要来布达佩斯读书的消息,司徒霁青就兴奋得生物钟紊乱,严重失眠,即使睡着了,他也会不断地做梦,梦见一颗子弹呼啸着、旋 转着朝他飞来,一次次把他从噩梦里惊醒,浑身冷汗,睡着了比睡不着更难受。实话实说,自从来到布达佩斯开始练摊儿,霁青想起佐兰的频率就越来越少,通话的 频率也从一个月一次减到了半年一次,不过,他还是经常梦见那座瞭望塔和在林海尽头涌流、与晨勃同在的美丽朝霞。
尤其是近来这几个晚上,他更是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好在仍还有挣钱的瘾,只要天色一亮出门练摊儿,他就能立即摆脱所有梦网的纠缠,清醒得像 是打了鸡血。这种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梁子附体。想当初,他刚随那家伙来到布达佩斯,经常在路灯未熄、头班车将至的寂静街道上打着哈欠、一溜小跑地追在梁钺 的屁股后头闷声抱怨:“等等我,你丫等等啊……瞅你丫急得这操行,怎么老跟打了鸡血似的!”
后来他很快就理解了,钱就是鸡血。所有出国淘金的同胞,天天都在打鸡血。
今天早上,霁青天不亮他就从床上爬起来,破天荒地用吸尘器打扫了一遍房间,电机轰轰和负压呼呼的吸尘噪音,吵得住在隔壁的邻居咚咚凿墙。要在平 时,他的床铺从来不叠,既然练完摊回来倒下身又睡,叠被子纯属脱掉裤子放屁。可是今天不然,他像入伍新兵似的认真地叠被,恨不得能叠成四四方方豆腐块,他 还把屋里的酒瓶、烟头都清理干净,将沉甸甸的垃圾袋刻不容缓地扔到楼下的垃圾桶,然后,他拿一条被汗碱渍黄的跨栏背心当抹布,擦了桌椅、橱柜、床头和门 框,在擦窗台时,他顺便擦了一下挂在窗旁墙上那把塞尔玛牌、次中音、价格不菲的萨克斯风,并忍不住把它抱起来,跟抱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吹了两句《大约在 冬季》。
没有你的日子里……没有我的日子里……
吹完之后,他把萨克斯风挂回到原位,并后退两步看看挂的角度是否合适。尽管霁青的卧室很少有人来,但他还是喜欢把这件优雅、雄性的黄铜乐器供在 这个一进屋门就能看到的最显眼的位置。他的萨克斯风吹得并不是很好,准业余水平,而且只会吹两首自己早就吹熟了的曲子,《情人的眼泪》和《友谊地久天 长》,别的几首他只能吹个开头或最好听的几小节,如《过去的春梦》和《让他去巴黎》,还有那首被音乐班老师爵士化处理过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吹的虽然不 好,但是男孩很喜欢吹,这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良好的业余嗜好。他喜欢吹它,喜欢抱着它,喜欢它金属的冰凉与性感。
收拾完房间,霁青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刮干净胡子,从浴缸里爬出来擦身之后,他不仅开了一包新的砂洗衬衫穿在身上,而且还朝领口上喷了几下香水。难怪大侠不怀好意地套问他:“四季青,你他妈的给我老实交代!你丫盼星星盼月亮等的这个佐兰,到底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你丫操的这是哪门子心?反正我等的不是你妈。”霁青嬉皮笑脸地回了大侠一句。
大侠并不生气,也许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缝补一条白内裤上被钱票撑破了的小布兜。
清晨,霁青扛着装满货物的牛津旅行包刚一跨出楼门,就一脚踩到一泡狗屎上,险些甩了个四脚朝天。要在从前,他肯定会忍不住破口大骂,但现在他丝 毫都不觉得晦气,甚至恰恰相反!这像在一个特殊仪式上的一个特殊礼仪,更让他觉得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非同以往。正像有一部国产片里的女主角所说:今天 的太阳跟昨日的不一样。
“鱼”的焦虑症
牟盛洁
在我小的时候,小姨家的客厅里摆着一个玻璃鱼缸,里面养着两三条小金鱼。每次去她家我都要抢着给鱼喂食,小姨总是不放心地叮嘱我别一下子喂多了,说鱼会撑死。后来有一次,我去她家的时候发现鱼缸已经空了,鱼缸里的沙子和鹅卵石还在里面。小姨说,金鱼自己从鱼缸里跳了出来,在地上干死了。
读完《纸鱼缸》,这件事就从我的记忆里蹦了出来,继而我想象金鱼那对可爱的鱼泡眼因为失水而呈现出可怕的干瘪样子。确实如此,《纸鱼缸》从语言风格上来讲有种强大的感官召唤力,细腻的文字裹挟着琐碎而尖利的生活细节,楔入到每一个毛孔以及每一个神经末梢,时而精致,时而又显得粗砺。作品写的是青年人的故事,字里行间洋溢着是青年人的力与美,是过剩的荷尔蒙和躁动的情感,有时简直让人觉得要跟着练摊儿的霁青一起飞奔起来,有时则要跟着佐兰一起变成林间健壮的牡鹿和无拘无束的飞鸟,让人觉得青春啊,总是再怎么沉重都能够飞起来,可见作品语言的力量实在大得惊人。在叙述上,故事层层叠叠地推进,回忆与现实不断地交织、更迭,主线与支线的渐次推进并逐渐会合,精密而完整,一步一步把读者推入到广阔的历史空间中去,并在人的感觉深处构筑起了一座恐怖又迷人的城堡。
主人公司徒霁青,一个不断为身份感到焦虑的青年。小时候,因为姓氏的原因被同学喊成“叛徒霁青”,从此他抗拒“司徒”这个形式,只承认自己叫司霁青,身份的焦虑初现端倪。后来他随童年的伙伴梁钺去俄罗斯经商,又从俄罗斯偷渡到匈牙利,在异国他乡开始了寻找身份的漫长旅程。在作品中,霁青作为一个不完全的哪吒的化身,这个反叛与逃离的形象,虽然削了肉剔了骨,最终却没有找到一副自己的莲花之躯。内在身份的追寻在生活中被具象地呈现出来,小时候是姓名,长大之后则是护照上的黑戳。但这个不断迷失的青年,却也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身份——那不光是一个个体的属性,更代表了一种人与人的关系。他在梁钺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男人的身份,又从莱哈尔•佐兰那里得到了合法入境的身份,这让一个从小在家庭中缺乏关注的青年,对梁钺和佐兰产生了复杂的感情,介于兄弟情谊和隐约的爱情之间,他不自知,只是在梁钺和佐兰的身上,霁青隐约找到那个自己渴望成为却又不可能成为的形象。司徒霁青曾在月光下像欣赏艺术作品一样欣赏过梁钺和佐兰的侧脸,除去同性情感的隐喻之外,更像是司徒霁青一场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仪式。正如在昆德拉的小说《身份》里,尚塔尔对让•马克说:“我的目光再也不放开你。我要不停地看着你。”对他人的注视,让霁青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方式,甚至爱情也不过是存在的一个证明。
而悲剧也正在于此,从他人身上确立的身份始终是极其脆弱的,就好像证明身份的那本护照,充其量只是一张脆弱无用的纸。因此当梁钺和佐兰以不同的形式离他而去时,他又变回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处在故事另一端的莱哈尔·佐兰像林间跳跃的牡鹿,野性而又优雅,他被描述成一个塞巴斯蒂安式的殉道者,一个天使,一个反叛的圣徒,一个美与自由的具体形式。如果说霁青这样一个无根的移民,他的命运始终是飘着的,是可死的,那么佐兰就是必死的。作者给我们展示的匈牙利土地上并没有适合佐兰这种美生存的条件。这块土地孳生不安,暴力,仇恨和恐惧。从佐兰的角度带出的是莱哈尔和柯斯提契的家族史、马扎尔人和茨冈人的敌对史、纳粹的罪恶史和秘密警察的恐怖史。历史是个带有杀伤力的概念,它杀死了佐兰。佐兰在清凉谷的住所无疑是历史的遗迹,佐兰一心想要逃离令人窒息的猎屋,最后却死在逃离的路上。作者用充满异域感的文字为这场惊心动魄的逃离绘上了悲壮的色彩,同时具有强烈隐喻意味的描写也将历史那张欲盖弥彰的丑脸慢慢揭开。在这张丑脸背后,是一个可怖的幽灵,谁都要无条件地背负它,然后在某一个时间被它吞噬。作为告密者的莱哈尔·佐兰的父母也同样作为被监视者,作为被害者的老音乐家柯斯提契同时也作为杀害无辜者的恶魔,在历史的幽灵中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正如作者书里写到的那样,他们有“同样无可救赎的罪和同样难以辩白的无辜”。而在佐兰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和解。在作者笔下,马扎尔人佐兰和茨冈人贝拉以一对同性恋人的身份出现,但两人之间的情感发展却被有意地弱化,与此同时,他们作为两个种族争端与和解的符号被明显地强化了。随着佐兰被打死,这种和解也彻底崩溃了。佐兰的葬礼上没有神父出场,也许神父逾矩地代替上帝抛弃了这位人间的天使。
后来我知道了,金鱼会跳出鱼缸,很大的一个可能性是水里缺氧。在一个窒息的环境中,生物的本能反应就是往外跳,但多数时候,往外跳这种行为是盲目的,你跳出去,可能只是从一个危险的地方跳到了另一个危险的地方,甚至更为致命。跳或者不跳,在特定的处境里都代表错误。作者笔下性格迥异却鲜明的形象们,都好像这些快要窒息的金鱼,有些尝试跳出去,有些则忍受窒息,但他们同样处在危险之中。具体的东西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无形。历史就好像一个纸做的鱼缸,金鱼在鱼缸里奄奄一息,然而看似是脆弱的一捅就破的纸,却是这些金鱼两难处境的根源。捅破之后会怎样呢?司徒霁青看似逃出了他的家庭、他的国家和他祖辈父辈们的历史,但世界上到处都是镜子,他会从佐兰的猎屋照见自己北京的老院儿,会从动荡的匈牙利历史照见自己国家的历史,会从他人的不自由照见自己的不自由,会从命运照见命运。历史如影随形,鱼群各自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