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感与类型化一直是中国电视剧的惯用叙事策略。通过对历史题材或人物的改写,多方话语得以在一个“假性当代”的历史语义场中自由抒发观点、情绪和想象。而在市场驱动和意识形态规训的类型化浪潮下,一方面,社会现实和个体的生存境遇全部被简化为更为安全的敌我、正邪“冲突” ;另一方面,喜剧、侦探、青春偶像等不同风格样式又为刻板的情节模式撕开豁口。
从这一角度出发,主打“年代”“偶像”与“传奇”的电视剧《猎人》算是一部“左右逢源”之作:其故事时空设定为解放战争时期的一段敌我斗争历史,故事类型则融合了侦探推理、谍战悬疑、玄幻武侠和爱情喜剧元素,主流意识形态与通俗文化以一种复调式手法贯穿其中,使主角在自我成长之余,展现出一种温和的进步姿态。但对《猎人》文本进行深入读解后不难发现,其复调式语境中的通俗文化元素又与以往的年代探案剧十分不同:“网生代”流行文化审美显示出绝对优势,并深刻影响着该剧的造型意识和叙事策略。
聚焦故事文本中探案追凶的第一主线,核心人物耶律麒是一名性格放荡不羁的私家侦探,他不问政治,只图赏金,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破案手法独树一帜。究其“雅痞”神探耶律麒的角色魅力,可以追溯到两大网络源流。“雅痞”称号最早凭借《爱情公寓》中的吕子乔而走红网络,他贪财怕死但极为仗义,风流倜傥但秉性纯良,这种性格特质使“雅痞”兼具偶像与谐星色彩,也最能兼容电视与网络两大平台的观众喜好。神探光环则在英剧《神探夏洛克》中发扬光大,长风衣、红围巾、绅士手杖已成为侦探角色的典型化视觉图解。此外,怪才神探与耿直助手之间惺惺相惜的男性友谊,更引来众多观众的“腐女”式解读,并为这种粉丝假想式的亲密关系冠以“CP”之名。耶律麒的“雅痞”气质,以及他自始至终长风衣、红围巾加手杖的“夏洛克”造型,使他在众多反特英雄角色中脱颖而出,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其所表征的主流价值观,也因角色的讨喜而带上几分新鲜感,更易于被电视、网络两大平台的观众所接受。
为迎合“网生代”观众假想“CP”的看剧习惯,剧中人物关系着力凸显了计组长对耶律麒死心塌地的友情:探监、送饭、捶肩捏腿,对耶律麒始终有求必应,甚至亲昵地称对方为“麒麒” 。在这些具有潜在“CP”导向的情景中,普通观众感知到的仅仅是战友之情,而“网生代”观众则会自发对剧情展开“耽美”互文性联想,并从中构建起另一重超越原始文本的观看快感。
平行于案情主线之外,在耶律麒与助手许留馨的爱情副线里,冲突不再服从于革命年代“男人、女人加一把枪”的戈达尔模式,而是以少女漫画的经典恋爱模式展开:两人之间没有来自外界的阻力,一切线索都指向大团圆的可能;但唯一的不确定因素恰巧来源于主角自身,要做出情感判断和价值选择,耗时将异常缓慢。这一过程中,耶律麒的母亲三仙姑扮演了两人爱情的幕后推手。三仙姑擅长掐算,凭一双慧眼在初次相遇时便看透了许留馨的善良,更将小许内定为自己的儿媳,时常使一些小伎俩来撮合两人。这一无厘头、爱热闹,并对儿媳一见倾心的母亲形象,最早出自日本少女漫画《恶作剧之吻》 ,此后,改编自该作品的同名台湾偶像剧在大陆热播,“江妈妈”被进一步模仿借鉴,成为大量网络文学作品中母亲角色的原型。动漫、偶像剧和网络文学的受众群体具有极高的重合度,并主要集中在“网生代”群体之间。 《猎人》选择以自然生长的状态描绘革命年代的爱情,相较于以往年代剧中颠沛流离、热烈而无望的爱情故事,更加符合“网生代”群体极具自由度的审美标准。而剧中对日漫、台剧、网络文学里经典母亲形象的戏仿,某种程度上使电视文本与观众的阅读记忆产生了交集,无形中为三仙姑这个单纯的喜剧性人物增添了不少暖心属性。
或许《猎人》并非有意瞄准“网生代”观众,但“网生代”流行文化确实已成为主流审美的一个重要维度。事实上,无论是“雅痞” “CP”还是“江妈妈” ,一旦离开了“网生代”观众的主动转码,这些视听内容就只是常规叙事里的时髦青年、革命友谊和神婆三仙姑。又如在弹幕评论里,耶律麒被称作“祁王”或“黄歇” ,秦处长被称作“尔豪”或“太子” 。伴随这些网生文本的崛起,“网生代”观众正不断赋予影视剧以超越原始文本的互文性,并且正在成为解码《猎人》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