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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图上的生气——吴长江的高原写生

//m.zimplifyit.com 2015年08月12日15: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叶 欣
吴长江在创作中吴长江在创作中
拉玛加与他的伙伴拉玛加与他的伙伴
两位青年牧人两位青年牧人
桑吉才让像桑吉才让像
德本加像德本加像

  读吴长江的高原写生作品,我想用狄德罗的一句话概括我的感受:“草图上的生气”。

  “为什么我们喜欢一张好的草图胜过一幅完成的油画?因为在草图里,生气多于形体。”狄德罗接下来的感叹是:“随着形体的深入,草图上的生气便逐渐消失了。”(《1767年的沙龙》)

  所谓“草图上的生气”,我理解,就是线条笔触造型过程的动势审美。在18世纪的欧洲,作为“文字艺术”的要素,这种审美已经被写进了《大百科全书》,但人们对架上绘画的要求仍然是在平面上制造体积、空间和质感的幻象,因此一幅油画的形成虽然也是笔触造型的过程,但最后要的是见物不见笔,笔触的痕迹要消灭在空间深度的幻象里,其“生气”也就只能留在纸本的习作草图之中了。在中国,笔触审美先在后汉以草字的“笔势”见诸书论,南北朝时,又由谢赫以“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引入画法,由此确立了“以笔为我,以我写物,以生写生”的观念。100年前,欧洲的“艺术科学”教会了我们怎样用光影、透视、解剖把东西画得鼓起来,也把画家们的视野从笔墨拉回现实。与此同时,绘画的“逼真法”被摄影取代,逼迫狄德罗的后代将“草图”搬上画布,从勾线平涂的具象变形到符号点泼的抽象表现,把笔触“生气”的理念推到极致。

  在这个摄影、图像的时代做画家,吴长江在中西古今视觉绘画的十字路口教学、创作30年,有过是中、是西与是古、是今的疑问,也有过怎样将形式语言为我所用的烦恼。他既不甘心走“习作—创作”的老路,也不相信异想天开的创新,只有眼见真实的写生令人神往。做学生时,他已经是班上肖像素描的高手。毕业留校当老师,更是狠狠钻研过希腊瓶画的线描人体,在“高古游丝”的勾勒里揉进了严谨的解剖学。对眼见真实的依恋决定了他对光影的不舍,但他更在乎计白当黑的构成,用心于笔触运行的气势。用炭精条,可以尽得用毛笔勾勒、皴擦粗细变幻的酣畅;用毛笔时又不拘泥传统的描法,画出炭精条的硬朗。他人在版画系,君子动笔不动刀,吴长江就用铁笔蜡笔在铜版石版上画素描,让人在色块的调子变化里感觉到笔触线簇的跃动。无论是课堂上的人体还是雪山草地里的人像,他教学生怎样在忠实于对象的同时更忠实于自己,以人写人;怎样在此时此刻将与对象面对面共呼吸的此情此境写入画面。

  一幅画怎样能见好就收,留住进行中即席即兴的真气?自古为画家一大烦恼。毕加索说,一幅画画完就是完蛋,好比结果生命的“了结”。“不患不了,而患于了”,张彦远也早就说:“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历代名画记·论画体工用榻写》)画肖像,就从眼睛下笔,眼神是一幅肖像笔笔相生的起点、坐标,也是让读者游目骋怀的归宿,正所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神采既得,精妙何难?低头画,俯仰之间,把眼前三维的存在移入二维的画面,通过笔路在静止的画面给人以“动”的联想,暗示第四维的“生气”——时间。如果把受制于临场作业的时限视为“自然”,写生的好处,也正在警惕时限的逼迫,只能“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在有意无意之间自然而然结束画面。随之而来的仪式,是请肖像主人签名,再记下作画的日期和地点。如此这般,天时、地利、人和,每一幅写生的肖像就是一次人间交往的笔记手稿,留下的是一气呵成的痛快,纠正了和没顾上纠正的败笔,畅与不畅的真气。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吴长江开始把青藏高原行旅采风的大幅素描、彩墨写生作为自己主要的形式语言,把以往的“习作—创作”模式改成“习作=创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写生的观念加上行走高原的经历赋予他更多灵感。他独往独来,在主义变幻、概念盛行的波澜之中逆流而上,执著回到自己的精神家园。青藏高原海拔4000多米,他定期往那边跑,倒像是要去吸氧,不去就有生命危险。他景仰那片土地上的文明,景仰生存在那里的人,20年如一日,高原之旅成为他执著探索人本生态大河之源的仪式。记得多年前他也劝我:至少要去身临其境感受一回。神情恳切,有如使徒劝善,要救我出火坑。我明白他画画是动真格的,是拼上身家性命的,就问:什么时候把你自己也画进去?他笑而不答。再问,他说正在找镜子,还抱怨说,“再也找不到老美院U字楼教室那种不变形的老镜子了”。我疑心这是他禅语的机锋。在那些可以听得到心跳的画面上,是不是已经在众生相的眼睛里“照见”了自己,也早把自己化入天籁之地芸芸众生的眼神之中了?

  吴长江的高原写生画了20年,远远近近,我跟着看了20年,从京都、巴黎看到北京。在我家中插满朋友们画册的书橱里,就有好几本他送的高原写生的画集。按时序一本一本地翻下来,我看出其中的变与不变。同是高原的人,同是形体深入的刻画,却因了越来越清澈执著的笔法让人感觉到一种越来越淡远的生机。草图上的“生气”,狄德罗用的是“la vie”,法语也作“生命”、“性命”解。我琢磨,吴长江能把握写生的真气,正因为那里是他的性命所在。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想这就是吴长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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