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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9日至19日,由商务印书馆主办的“书写斯文——郑培凯教授书法展”在北京涵芬楼艺术馆举行。
郑培凯,号隐堂,1948年生于山东日照,耶鲁大学历史学博士。曾任教于纽约州立大学、耶鲁大学、佩斯大学等多所大学。1998年在香港城市大学创办中国文化中心,现任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咨询委员会主席。
我不是书法家,只是喜欢写字的读书人。从中国文化传统的承续来看,当属斯文一脉,钟意写字,也只是书写古典文学,神交古人。
我从小练字,真要算起来,迄今已是一个甲子有多。有很长一段时期,写字是因为迷恋汉字的结构,喜欢其线条的变化,临摹之外,最爱读帖,信手而书,表达个人喜爱的书写风格。后来读到黄山谷论书法临摹的一段话,“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会之于心,则下笔时随人意,自得古人书法。”不禁大乐,原来我的习字法,竟然暗合古人学书的奥秘,耳濡目染,自然进入意识深层,天长日久,也就融会贯通,成就一家之体。
我学习书法,跟写诗一样,只是自己脾性与爱好的发抒,也就从未理会书法理论的指引。近来重新揣摩古人用笔的蹊径,条理了自己写字的心路历程,才发现自己在书法上的摸索,原来还是循着二王的帖学传统,一脉相承。我特别钟意褚遂良、欧阳询、苏东坡、米芾、张即之、赵孟頫、文徵明与王文治,还曾醉心杨凝式《韭花帖》的舒爽颖亮。我亲近的书艺,无论是结体还是运笔,都像雪霁之后晴朗的冬日,梅花绽放,映照着蓝天白云,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令人寤寐思服。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佩服董其昌,却从心底感到一丝腻味,觉得他的妩媚缺少英挺之气,标高疏淡高洁,却又摆脱不了柔靡。最厌恶的,是乾隆的庸俗与无聊,以及拍皇帝马屁的馆阁体。每次看到乾隆模仿董其昌,画虎不成反类镶金戴玉的哈巴犬,透露出天王老子假冒斯文的土豪恶俗,焚琴煮鹤,调制一碗十全大补风雅三清汤,我就跟不小心吞了苍蝇或蟑螂那么恶心。
文徵明曾说:“自书学不讲,流习成弊,聪达者病于新巧,笃古者泥于规模。”批评的是当时的浮躁风气,没有书学基础就求新求变,企图以花巧怪奇来掩饰书法的低劣。对于这种假借涂鸦作为另辟蹊径的行为,明眼人一看便知,只能糊弄附庸风雅的群氓。苏东坡也曾说过:“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能庄语而辄放言,无足道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立而能行,未能行而能走者也。”
在书法的长河中启程,我只是一叶小舟。学书一甲子,却也有些体会,至少可以解缆放帆,在波涛之中弄潮,驾扁舟以遨游,看岸边风景,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