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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族源于古代的九黎、三苗,远在尧舜时代,瑶人被强人驱赶便开始了迁徙的历史,从中原出发,寻找青山,向着蛮荒,远离官府,一路前行,一路游耕。选择大山为陌生的驿站,开荒依翠构筑自己的家园。于是,千年的动荡,不断与自然挑战和谐之后,“南岭无山不有瑶”了,充满血泪与奋斗的历史,这个坚韧而乐生的族群的40多个支系,如今主要分布与活动在广西河池、贺州乃至十万大山等区域。
走到哪里,就刀耕火种于哪里;走到哪里,就把族人的梦想镌刻到哪里,而梦想从来就离文学最近。比如在广西文坛被誉为“瑶王”的布努瑶作家蓝怀昌,一生喜爱大山,豪迈豪酒的他竟深情款款地采撷山野古老的歌谣,并将之融汇于现实生活,成就了瑶族长篇小说的开山之作《波努河》。蓝怀昌一如瑶族创世史诗《密洛陀》的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精神羊群,沿着母亲河走向人类文明的大河。人类文明史从来就是如此这般记录河岸人家的美好生活,并生生不息。瑶族作家纪尘、林虹和冯昱也禀赋着瑶人的文脉,不约而同地偏居一偶,却向往远方;从瑶乡贺州出发,又都有着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后的脱胎换骨,近期他们的创作实绩不仅明显,也异于其他贺州籍作家,比如喜静的我就少了他们远行的天性和梦幻的灵气。
纪尘是敢于游走冒险的一位瑶人,也是广西颇具艺术天性的女作家。十几年里,纪尘永远偏居一偶,哪怕身居闹市也远离人群,不断游走。似乎只听从远方呼唤的她巫气十足、灵勇逼人,一以贯之地不畏劳顿艰险,不畏不可知的下一秒,独自穿越欧亚大陆20余个国家与地区,以身心独行远方,最终牵手到她的金发王子。向西向西,脚落在夫君慕尼黑边上站满树木的农场,热爱自然的纪尘心满意足到《请闭上你的眼睛》,这便是她动人的当下描述,平凡而美丽。其赤子之心的写作,也从早期的《九月》《缺口》《美丽世界的孤儿》中那颗渴望幸福和温情的柔弱心灵,乘上颇具象征意义的骏《马》,挥就了她的远方——《爱与寂寞·俄罗斯&中东三国》。2012年《山花》杂志专栏展示了她自由的人生行走,去年《钟山》杂志推出了那富有东南亚风情的《蔗糖沙滩》,纪尘的精神之花始终自由而蓬勃地盛开着,灿烂而沉静。
林虹也常常独自远行,瑶乡贺州昭平,不仅诉诸于笔端,更成了她远方的参照系。不同于纪尘的出世,林虹世事洞明,冰雪聪明于她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创作中,文集《两片静默的叶子》满是亦真亦幻的女性情感、庸常生活的无奈,以及在梦与现实夹缝中的挣扎与疼痛。直至去年,她获得“2014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的《江山交付的下午》,不仅少了她以往略显单薄的唯美,而以真诚深切的写实精神、鲜活的生活细节,将家事与心事,仅以一个庸常的午后便在娓娓道来中,写出大动静。尤其关于前姐夫的淡然描述,独特优雅、内敛宽容,人性的柔美和幽微跃然纸上,直抵人心。于是,林虹便有了文学上的惊鸿一瞥。
冯昱从瑶寨怀揣着传奇出发到了小城,小城的故事无法抹去大瑶乡的传奇,心灵羁绊生出的梦幻常常遭遇现实的冲突,亦真亦幻中,他渐渐成就着他魔幻而现实的瑶乡,一如马尔克斯说的:“对预兆和迷信的信仰和不计其数的‘神奇的’说法,存在于每天的生活中……现实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神奇得多。”于是,巫性横生的《长在树上的女孩》《生长在古树上的亚先》《还愿》《火笑了》等,一个个现代性冲击下的瑶乡巨变,使冯昱也从魔幻走向现实,并呈现出与“寻根文学”深层关联的小说气质。当然,冯昱的故事情节一个追赶一个,有时候在叙述上太实太满。
但是,我还是有感于瑶族作家那如血液般潜行在作品里的原乡况味与远方意识,犹如民族的暗语,如此动人。从前辈蓝怀昌,到今天的光盘、红日,再到年轻的纪尘、林虹、冯昱。文学的河流漫上瑶乡两岸,他们沿着河走,纪尘、林虹、冯昱的潇贺古道,光盘的漓江,蓝怀昌和红日的布努河与红水河,山里小溪大川一同汇入珠江,流向南海乃至太平洋,流向远方。
此时,他们依然身居偏僻(包括远居慕尼黑郊外的纪尘),却将文学理想与个性表达进行到底。因为一种偏僻的眼光和偏僻的表达就是一种孤绝和个性,比如蓝怀昌的豪迈,比如纪尘浪迹天涯的孤绝,他们从不同的偏僻流向理想的远方,既是地理的,也是心理的,更是文学意义的。每每想到这个如梦幻如磐石的族群,心中便响起这首不灭的瑶歌:“是谁种下满天的星子?是谁种下遍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