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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的树/还在脑海里疯长/又见日月潭/拍击心壁/山,小凉山一样/在挺立遥望/水,泸沽湖一样/盛满了相思”。这是鲁若迪基的诗作《阿里山·日月潭》。
古人云:“目击道存”。然而,在阅读《阿里山·日月潭》这样精美的小诗的时候,随着诗歌语言的指引,虽然可以清晰地“目击”诗歌所呈现的物象和世界,但是要实现内心的“道存”,即对诗美的感受和把握,却还需要一番审美的精神运动和对小诗耐心的细读。因为,如果我们用读报纸或看通俗电视剧的心态和方式来对待诗歌,那么当我们阅读《阿里山·日月潭》这一类看似简单的作品的时候,不仅可能会忽略其背后极为丰富的内涵,而且可能还会怀疑当代诗歌的合理性。
从题目看,这首小诗自然是写宝岛台湾的代表性风景的。前四句没有脱离读者的“期待视野”,直接写了“阿里山”与“日月潭”。然而,在这种因期待视野的满足而带来的熟悉中,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诗歌意象使用过程中诗人独特的情感和技巧。
这四句写“阿里山”的“树”、“日月潭”的“水”。其中,“水”不是直写,而是用“拍击”这一借代手法写出来的。也可以理解成,第三行里直接省略了“的水”两个字。不管作何理解,关键的是这些手法的运用避免了诗歌句式的重复,给诗歌在节约中带来了独特的美。假如将其还原成“阿里山的树/还在脑海里疯长/又见日月潭的水/拍击心壁”,不仅显得笨拙,而且韵律和节奏全被破坏。值得注意的是,作为诗歌题目的中心意象“阿里山”和“日月潭”,在这几行诗里却做了“树”和“水”的修饰性意象,成为“树”和“水”的定语。这种有意的偏移非常有意思,也为后四句抒写诗人的独特情感做好了铺垫。还应该注意的另外一个手法是,诗人写阿里山的“树”,这里树的意象仅仅作为类的概念而存在,没有具体的名字,可以泛指一切树。正是这种泛指性为诗歌后半部分诗意的生成做好了铺垫和指引。假如我们把这里的树换成在阿里山常见的“相思树”,那么诗句就变成“阿里山的相思树/还在脑海里疯长”,那么这首诗就会走向失败。首先是上面提到的句式和节奏的精美与匀称遭到了破坏,还会与后文“山,小凉山一样”中的“山”无法很好地对接;其次是如此作实的笔法,封闭了诗歌的情感空间,失去了对下文诗歌情感的自然引导。因为,结合后面四句我们知道,这里的“山”和“水”其实只是诗人的比兴之象,而不是诗歌情感的落脚点。
又假如我们只抓住这四行诗描绘情感的部分,那诗歌的阅读重心将转移到“树”“在疯长”和“水”在“拍击心壁”这两个点上。显然,这里的“疯长”和“拍击心壁”都不是对客观现实的实写,而是带有诗人明显的自我抒情特征。其实,“疯长”不是树的生长姿态,而是诗人某种主观情思的姿态和浓度;“拍击”的对象也不是日月潭的岸壁,而是诗人自我的“心壁”。在这里,“心壁”的意象用得好,它透露了诗人内心的情感踪迹:虽然人在宝岛台湾,但情感却早已飞回了故乡小凉山,飞回了柔波荡漾的泸沽湖;或者说,在诗人的情思里,远方的小凉山和泸沽湖与眼前的阿里山和日月潭已经完全合一,分不出彼此。“心壁”这一意象的出现,也为诗歌顺利过渡到后半部分做好了一切准备。
再来看后四句,我们原以为诗人会继续描绘阿里山和日月潭的美,盛赞宝岛风情。然而,诗作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给情感架起一座跨度非常大的桥梁,让情感从宝岛台湾抵达故乡小凉山。当读到这最后时,我们发现诗人写的是自己,写的是养育自己的山与水。这一情感的大跨度写作,我觉得应该是这首诗最精彩的部分。
好的诗歌通常都具有“复义”的特征,从不同的视角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这个情感的大跨度写作,让这四行诗的意义充满了“复义”性。首先,我们可以把“挺立遥望”与“盛满了相思”的动作主体理解为阿里山和日月潭,这样“遥望”和“相思”共同指向的就是诗人渴望台湾回归祖国的爱国思想。这是一种单向度的情感,情感的发生者(即诗人抒情的立足点)是阿里山和日月潭。其次,我们更可以把“挺立遥望”与“盛满了相思”的动作主体理解为既是阿里山和日月潭,也是小凉山和泸沽湖,这样“遥望”和“相思”就把分居祖国不同地方的两组山山水水连接在一起,它们彼此“遥望”,相互“思念”,所隐喻的两岸彼此相思、渴望统一的情感就更加丰富和感人。此时,“遥望”和“相思”的情感就突破了前一种的单向度性,大大扩充了诗歌的情感空间,增加了诗歌的情感分量。
庞德说意象“是理智和情感瞬间的复合物”。这首小诗的每一个意象正是这种融汇了理智与情感的复合物,在诗人成熟技艺的编织中,它们超越了形象本身的限制,成为蕴含着独特意义的诗歌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