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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农妇的生存哲学

——读土家族诗人冉仲景的叙事长诗《米》

//m.zimplifyit.com 2015年09月11日15:11 来源:中国民族报 向笔群(土家族)
作者:冉仲景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第1版)作者:冉仲景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第1版)

  冉仲景是一个关注生存和生活的诗人,除了书写地域(康巴高原、武陵山区)风俗风景的诗歌之外,同时关注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他以自己母亲为原型创作的叙事长诗《米》,就是一部具有生存意义的诗歌。

  “米”是人们生活的必需品,一个一辈子劳碌辛苦的母亲在临终前,吩咐自己的儿子多买些米,触痛人心。母亲是从物质匮乏时代走过来的人,把粮食(米)看得十分贵重,冉仲景就是从母亲的生活状态中找到书写逝去母亲的感情出口:

  电话里,她说:“仲景。没得米了,去街上买点回来,不然,我和你爸爸明天就要挨饿了。”

  诗歌由母亲临终前,电话嘱咐儿子买米的话语,引出母亲平凡而苦难的一生。我曾在阅读彭学明的散文《娘》时泪流满面,我也因为读冉仲景的《米》而鼻子酸楚。因为他们两人的作品都反映了一个普通农家母亲的生存哲学。

  她是我娘(她说过,只有    吃商品粮的人,才配叫做妈妈)

  打完这个电话,她就离开了让她劳累一生的浮世。

  现实生活中,像冉仲景的母亲一样生活在底层的母亲在武陵山区比比皆是,冉仲景就是从自己母亲的生命历程中抽取具有典型意义的生活景况进行诗话叙述。作者没有拔高诗歌中的人物形象,而是真实再现一个底层女性的生存状态:

  她是,唯一一个,用电话,留下遗言的人

  而遗言的核心内容,居然是米

  竟然是米,也只能是:米

  “米”作为一个特定的诗歌意象,本质上是表达的因子。一名历经饥饿的母亲,一名农村女性,在她78年的生命之中,维持基本生存是最为原始的需求,粮食作为人的生存必需品,理所当然地进入主人公的人生视野:

  她的信仰,是粮食

  她的宗教,是米

  米,带给她憧憬,带给她快乐

  还给她带来了勤劳、悲哀和无穷无尽的屈辱

  太简单了,别说七十八年,哪怕是一万年,也特别短暂

  一粒米,就概括了她的一生。

  冉仲景的《米》凸显出一个卑微而朴素的母亲的人生。作为一个底层的不屈不挠的生存者,她没有什么崇高的精神追求,也没有什么现代审美,生存是她一生的追求,这让人感到真实透彻。正因为真实,才能打动读者。

  诗人从儿子的视角打量母亲:一辈子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替家庭操心,从十七岁开始,母亲就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和出身大家闺秀、不能干活的外婆,开始担负起一个家庭的重担。此外,她赶上了各种自然灾害和社会变革。乡下的生存灾难,就是因为缺乏粮食,这让一个农村女性刻骨铭心。母亲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常常在山上吃一些红刺泡。这些生存的细节真实可信,也把武陵山区一个普通女性的生存状态写得一览无遗。她是一个善良的女性,在自己的弟弟妹妹成家之后才考虑自己的婚事,31岁才嫁给一个乡村教师,当半边户(指一方为农村居民、一方为城镇居民的夫妇)。拿生产队最低的工分,但她却不服输,向生产队长讨要公平,要求增加工分——

  同时,向社员同志们无声宣告,在冉家坳,拼劳力,男人也强不过她。

  在这个细节中,一个农村妇女的人格显得如此高大。显然,就是这些行为方式,构成一个农村女性的生命内核。

  母亲三十二岁有了儿子,在公社医院,她抱着儿子偷偷出院,因为她还要回家干家务和农活:

  她跟婶娘聊天:我家仲景要吃饭

  不勤快些,饭往哪儿来

  这就是一个普通农村女性的生存哲学,在当下看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在当时,却是真实的生存状态。作为半边户的农村女性,一般要比普通的农户付出得更多。当自己的子女受到侮辱的时候,还得劝导自己的子女“莫还口,莫惹祸”。但当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之后,她也不顾一切地为儿子“报仇”。这与一个农村女性的生存理念合拍,也表达其犊子之情。

  为了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母亲到三十公里外的银岭去背洋芋,跌进山谷受伤之后,她仍然顽强地将洋芋背回家:

  她微笑着,从被条里,吃力地

  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拳,然后,慢慢

  摊开来:一粒洋芋!

  没有高大的宣言,母亲用自己的行为诠释了什么叫母爱。

  作为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农村女性,母亲劝儿子好好读书,过上好日子,当“我”在天坑受伤捡回一条小命时,抚摸着儿子的伤疤,她“不无忧虑”,一个母亲的形象此时无声胜有声地刻画出来。

  后来因生存方式发生变化,为了自家稻田能够不遭旱灾,母亲发动一家人为稻田灌水。“农转非”失去土地之后,母亲眷恋着自己的土地:

  悔恨难当。农转非的政策

  将她从土地里拔了出来

  移植到小镇上,做一个无事可干的家属

  她心里的空,她心里的痛无人可以体会,真的,无人。

  虽然只有寥寥数句,却把一个离开土地的农村女性的内心世界描写得淋漓尽致。而对于儿子职业的选择,母亲也有自己的想法:

  从前她常念叨:“只有鼎罐煮米饭,哪有鼎罐煮文章”。自从知道儿子做了诗人之后,她改口了——

  写得好文章,胜过太上皇。

  然而,即便如此,在母亲的观念里,儿子的职业也和米紧密相关:

  她曾跟父亲说:你儿子,

  要得,写了那么多字,买得到好多大米!

  当饱受疾病折磨,最后没有逃脱死神时,当家里的亲戚向躺在棺材里的母亲告别的时候,诗人意识到是米压弯了娘的身体,是米压住了娘的命。一个普通的农村女性,没有逃出生存重压下的宿命。诗人用十分朴素的语言诠释了娘生存的哲学,同时也表达了对母亲的感激与怀念:

  岁月漫漫。她有没有喜悦过

  有没有快乐过,有没有

  骄傲过,有没有幸福过?

  除了辛勤、穷困、卑怯、隐忍和挣扎

  她还能有怎样的人生?

  如今,她去了遥远的天国

  是否还为米惊惶忧惧?

  当我又一次拿起手机,附于耳旁

  再也没有人叫我去买米。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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