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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当代中国文学比作一条奔涌的大河,那么,众多少数民族作者创作的文字,就是不断流向这条大河的涓涓细流。没有这些数目庞大的涓涓细流,大河就不会有现在的生机与气魄。在众多的当代文学期刊中,由中国作家协会主管的《民族文学》是我国目前唯一的全国性少数民族文学期刊,迄今已走过35年的历程。自1981年创刊以来,《民族文学》发表了各民族作者创作的大量小说、诗歌、散文、评论、报告文学作品,成为推动我国民族文学蓬勃发展、支持当代文学繁荣生长的一个重要阵地。《民族文学》一共拥有6种版本,除汉文版之外,还有蒙、藏、维、哈、朝5个民文版,直接服务于大量的民族母语的写作者与阅读者。近日,我们就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状况,专访了《民族文学》主编石一宁。
问:“民族文学”如何定义?它是指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文学,还是表现少数民族生活、历史、情感的文学?
答:“民族文学”这一概念有多种涵义。在世界范围内,“民族文学”可等同于各国文学。在中国国内,“民族文学”一般是指少数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学是指少数民族作家的文学创作,它据以认定的是作家的少数民族身份,而无关乎作品的题材。
问:以《民族文学》为观测点,能否谈谈我国当前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状况与特点。
答:目前少数民族老、中、青三代都有创作活跃的作家。老一代作家,如著名蒙古族作家玛拉沁夫,2012年和2015年分别出版了8卷本的《玛拉沁夫文集》。其他著名作家和诗人如壮族的韦其麟、满族的赵大年、朝鲜族的金哲、回族的高深、藏族的降边嘉措、白族的那家伦等也不断发表新作。比他们年轻一些的有藏族小说家益希单增、丹增,维吾尔族小说家买买提明·吾守尔,回族小说家霍达和小说家兼散文家张承志,朝鲜族诗人南永前,满族小说家叶广芩、孙春平,蒙古族小说家阿云嘎、诗人阿尔泰,土家族小说家、散文家叶梅等,创作都很勤奋。
还有几位目前担任中国作协和省一级文联作协领导职务的少数民族中年作家,作品也具有广泛影响,如彝族诗人吉狄马加,藏族小说家阿来、扎西达娃,满族小说家关仁山和小说家兼散文家赵玫。少数民族青年作家的文学创作也很令人瞩目。2010年《民族文学》分别出了蒙古族、藏族和维吾尔族青年作家专号。2010年之后迄今,《民族文学》每年都推出以青年作家为主的女作家专号和80后90后作家专号或专辑。这些专号和专辑,实际上反映了少数民族青年作家,尤其是女作家丰厚的创作实力。
当下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我认为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对全球化时代民族文化命运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切。比如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就鲜明地表现出这样的特质。他发表于《人民文学》的长诗《我,雪豹……》,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以“保护地球上每一个文化、为所有生命代言”为己任的诗人的崇高情怀。生态题材是少数民族文学的一个优势,生态文学跟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更有天然联系,因为少数民族地区大都不是山区就是草原,不是大江就是大湖,有着无比绚丽的自然风光。如何保护生态环境、如何使锦绣风光绵延千秋万代,继续造福子孙后代,造福整个人类,也就成为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一个重要命题。
二是表现民族文化传统、民族道德伦理与现代性、当代现实生活的冲突。蒙古族作家阿云嘎的长篇小说《满巴扎仓》和短篇小说《赫穆楚克的破烂儿》《天上没有铁丝网》,藏族作家阿来的长篇非虚构作品《瞻对:两百年康巴传奇》、藏族作家次仁罗布的小说《神授》《九眼石》、蒙古族青年作家黑鹤的中篇小说《从狼谷来》等作品,或通过民族文化传统、民族道德伦理与现代性、现实生活的碰撞,或以现代意识反思民族历史与文化,以表现时代嬗变,启发读者思考,促进民族进步。
三是对民族生活与民族精神的深度开掘与表现。如回族80后女作家马金莲的中篇小说《长河》,从一个回族村庄村民日常的生生死死中透视民族精神与生命哲学。作品揭示了对具有善良品行的人们而言,死亡的内容不仅仅是疼痛和恐惧,还包含了高贵、美好、宁静等等。对他们来说,死亡是洁净的、崇高的。
应该说,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特色不唯体现在题材上,因为相当一部分题材是少数民族作家与汉族作家所共享的。但民族文化熏陶与民族心理积淀,使得少数民族作家在处理这些题材时,往往会别开生面。一些重大题材、宏大叙事(如抗日战争)在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中,就呈现出民族、民间化的鲜明特点,如壮族作者凡一平的《沉香山》,蒙古族作者韩静慧的《吉雅一家和欢喜佛》、王向力的《绝无仅有》等小说,都是如此。
问:作为《民族文学》的主编,您希望读到什么样的文学作品?
答:《民族文学》的选稿标准是质量为重。任何一个编辑,都希望能组编优秀作品。繁荣少数民族文学,促进民族团结进步,这是《民族文学》的办刊宗旨,因此,《民族文学》相对于其他文学期刊又有其特殊性。我期待《民族文学》刊发的作品格调高尚、鼓劲提神、有骨气、有温度;同时,在艺术上又是精良的,与当代文学的发展同步甚至是超越的。
问: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与汉族文学创作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答:地理意义的中心与边缘,是相对固定的,但在文化与文学意义上,中心与边缘是动态的、不断变化的。少数民族是中国人口的少数,但我不认为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的边缘。少数民族文学与汉族文学,并非决然分开,因为所有的文学期刊,都刊发少数民族作家的作品,读者阅读与否,并不是取决于作者的民族身份,而是取决于作品的美学品质。中国作协目前有1万多名会员,其中少数民族会员为1000多人,省级作协会员中少数民族会员粗略统计有5000多人,相比于我国少数民族人口数量,少数民族作家并不算少,创作力量是比较强的。而且,文学与地理不同,汉族文学与少数民族文学不是中心与边缘的关系,而是互相学习借鉴、共同繁荣发展的关系。
问:怎么看待沈从文、老舍等少数民族优秀作家的创作经验对于当代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的示范?
答:沈从文、老舍等少数民族优秀作家的经验,对少数民族文学十分可贵。民族生活与更广阔的社会生活,不断进取和丰富的学养,独特而精湛的艺术表现,是他们的共性,也是少数民族作家需要看齐的目标。
问:在您看来,当前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存在着什么不足?
答: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当前突出的问题是题材相对狭窄,乡土题材、亲情题材扎堆。2015年,《民族文学》于第九期推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专号”,在头条位置刊发了傈僳族作家李贵明的纪实文学《热血长歌——滇西多民族抗战纪实》,但目前像这样能够驾驭重大题材的少数民族作家较少,少数民族文学缺乏宏大叙事之作。写作同质化、重复化、类型化,原创性严重不足。因此,少数民族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在生活的点上需要进一步深入,在生活的面上需要进一步扩展;视野有待拓宽,阅历有待增广,观念有待转化。身处民族地域的作家,需要更深刻地思索和表现本民族的历史和现实;生长和居住于都市的少数民族作家,也有一个如何对待自己的民族身份、如何利用本民族的历史文化资源来滋养自己的创作、创造作品的特色风格的问题。
问:文学批评是推动文学健康发展的重要力量,当前少数民族文学批评的力量如何?
答:相对于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目前少数民族文学批评人才比较缺乏,力量也很薄弱。与少数民族文学的界定不同,少数民族文学批评不受作者身份局限,因此,健康的、有效的少数民族文学批评,首先要求对少数民族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有一定的熟悉和了解,这样才能真正深入作品文本;其次需要加强队伍建设,一方面要加大少数民族批评人才的培养力度,另一方面要有更多的汉族批评家把目光投向少数民族文学,把少数民族文学作为自己的研究和批评对象。再次,需要加强学科建设。除了民族院校,希望其他普通高校亦开设少数民族文学课程。批评人才的培养与学科建设也是有密切关系的。
问:民族文学的蓬勃发展对于繁荣中华文化,促进民族团结,可以发挥什么作用?
答: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是中国文学和中华文化的重要构成。文学是心与心的交流,是灵魂与灵魂的沟通,是各民族读者之间增进了解的有效媒介。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繁荣,意味着中国文学与中华文化的丰富多样,绚丽多彩;更有利于加强各民族读者对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毫无疑问,少数民族文学既潜在也显在地对民族国家的团结、统一与稳定发挥着文化与政治的双重作用。
问:鲁迅先生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少数民族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推动中华文化走出去的一个重要途径。
答:对。各国各民族作家对于人生、对于世界的深刻思考与优美表达,都可以为全人类所共享并引发共鸣。《民族文学》不仅是展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窗口,也是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的一条渠道。《民族文学》的少数民族文字版,是包括汉族在内的多民族文学期刊,每期译载的作品除了选自《民族文学》汉文版,还选自《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全国文学期刊,实质上是中国当代文学选刊。而蒙古族、哈萨克族和朝鲜族都是跨境民族,因此,《民族文学》蒙古文版、哈萨克文版和朝鲜文版都具有一定的国际刊物性质,在创刊之后,它们迅速辐射周边国家,并产生很好影响。它们以与生同在的语言优势,将当代文学中的精品力作,带向了更多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