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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仰·圣洁·真诚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树理(回族)  2016年07月05日22:47

几年来,我一直在黄淮海平原的回族村落游走。走得越多,收获的感动与震撼就越强烈。有些故事和画面,一旦将它们定格下来,就会发现自己的那份感动和震撼,原本就是属于包括我的母族在内的整个中华民族的一份骄傲、一份荣耀。把它们记录下来,不独是一种资料的积累,更是某种浩然正气的提纯和民族精神的淬沥与锻造。

比如对待已故的亡人,回族人主张人死后速葬、简葬,不搞铺张浪费的丧局,以让亡人入土为安为目的。对亡人的祭祀,也仅仅限于“走坟”,请阿訇诵经祈祷,祈求真主提升亡人在后世天堂的品级为限。这是就一般情况而言。但是,如果亡人离世的原因一旦与国家、与人民的事业发生某种联系,情况就有所不同了。他们甚至可以打破回族人不为亡人守墓的约定俗成,不分姓氏地为故人守墓。守护抗倭名将左宝贵、抗日民族英雄马本斋的墓地,就是发生在黄淮海平原上回族人当中一件让人十分感动的事。两位抗日民族英雄的事迹,或许早已家喻户晓,甚至年幼的娃娃也能略知一二,但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有几个衣冠冢。我在走访一些回族村落的时候,十分意外地发现,除了上世纪50年代由山东省莘县张鲁集镇迁往河北石家庄华北烈士陵园的马本斋墓这座正墓外,在张鲁集镇和河北献县东辛庄村(如今叫本斋村),还分别有一座衣冠冢。而120多年以前牺牲在朝鲜的抗倭名将左宝贵,虽然只是在他牺牲之后由身边的随从带回一只靴子和两件血衣,却在他的原籍山东平邑县地方镇、他与夫人陶氏共同生活过的江苏省淮安市楚河区河下镇罗家桥村以及扬州市普哈丁园有三处衣冠冢。把抗日英雄引以为豪的举动,不仅仅是回族儿女特有的情结,更是他们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之后,与各兄弟民族一样,有着国家主人翁心态和爱国热情的具体体现。

平邑县左宝贵陵墓一侧,住着当年左宝贵身边侍卫的石玉林一家,如今已是第四代守墓人了。当年左将军为国捐躯之后,石玉林与将军身边的另一位马姓回族侍卫,背着将军的皮靴和血衣,分别回到了将军母亲的驻地山东平邑地方镇(原属费县)和将军妻子陶氏的驻地江苏淮安下河镇罗家桥村,相约分别建一座衣冠冢,并矢志祖辈为将军守陵。我到地方镇的那一天,正赶上现在的守墓人、石玉林的重孙外出,我们只能站在石玉林的墓碑旁,从碑文上解读这位跟随将军南征北战的忠义之士和他的蒙古族妻子率领着子孙后代为一座空坟履行守护诺言的诚信与坚贞。60年前,为将军守护了60年陵墓的石氏夫妻,踏着将军的脚印走了,又过了60年,两个甲子过去了,守墓的依旧是石家的子孙。无独有偶,江苏淮安的左宝贵衣冠冢,也有一户史姓回族人和他的子孙们在守护,至今已是第五代传人,只剩下了孤儿寡母。女主人丁继平和她的孩子们依旧信守着先人们的那份真诚,守护着,守护着……至于扬州市普哈丁园里的那座左宝贵墓,则一直与普哈丁墓一起,承领着人们的膜拜与祈祷。

抗日民族英雄马本斋的那两个衣冠冢我都去过,也依旧是村里的老少爷们为他们走坟扫墓,开经沾吉。今年4月5日在本斋村马本斋陵墓前为他的亡灵做祈祷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这个衣冠冢与平邑县地方镇的左宝贵衣冠冢,都是埋在其母亲坟头的脚下。这让我想起了回族人民的一个讲究,儿子去世了,一定要埋在母亲坟头的脚梢头位置,那是儿女对母亲的依赖与眷恋啊,那是两世吉庆的叠加。守墓人,守的就是这份心境,尽的就是这份赤诚。也许,英雄和那些可以向后人夸口的事件、行为早已家喻户晓,但是与之相关的一些人和事,却常常被人们忽略或者忘却。

初夏季节,左将军墓地周围的原野一片葱绿。我站在为亡人沾吉行列里祈祷,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位朋友在将军墓前写下的话:“花生花开,黄花点点,像乡村少女的眸眼。我撇不下今世的诱惑,也忘不掉彼岸的你,过客小站、荒村夜宿,一路颠簸南下。为了完成纯净的举意,我还是来了。我不知道你的回回名是什么,我叫伊斯玛义,异乡人伊斯玛义……人们守着一个民族曾经的时光和哀荣。”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当今的世界和平依然受到威胁,那就让他们看一看那些为先烈们守墓的人们的情感与意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