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情与别乡思 —— 完玛央金、王小忠、严英秀三位藏族作家散文集的乡情记事
散文是我国文学中最常见的一种文体。我国散文发展有着久远的历史传承,先秦荀况的《劝学》以事实为依据,深刻阐释了学习的意义和方法;唐代韩愈的《进学解》讲述了“业精于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毁于随”的学习态度;晚明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是催人泪下的典范之作;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描绘了一个家庭与外界郊游活动的全景图。可见,每个时期的散文都发挥着它说理、言事、抒怀等文学功能。
近年来,甘南籍藏族作家完玛央金、王小忠、严英秀笔耕不辍,全身心致力于文学特别是散文创作,并取得了丰硕成果。他们新近出版的三部散文集,借助散文文体的博大范式来叙写在乡情与别乡思,为我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注入了一股新气息。
《洮河岸上》:一幅水乡文明图景下的别乡忧思
完玛央金的散文集《洮河岸上》是乡情现场的典型记事,全集分为4卷,表达了作者在乡的依恋与别乡的焦虑。其实,在完玛央金的散文中,洮河已然成为一种生活的返照镜。在时代的变迁中,亘古不变的洮河始终是生活的参照物,孕育着故乡的一切生命,也折射出了故乡生活的酸甜苦辣。正如作者所说:“回望洮河的时候,心情还是那么的平静”(《心依洮河》),这种平静的感触来自生活的安乐。
在作品第一卷“从沼泽来”中,作者以非虚构的方式记叙平静乡土的生活乐趣,呈现出洮河养育下人的灵气与才情。第二卷“卓尼卓尼”中,作者重复强调自己的出生地,意在折射一腔故乡浓情。在该卷中的《昨天的太阳当头照》一文中,她借散文象征的笔法,记录故乡在新时代的变迁,把田园牧歌式的乡土生活呈现给读者,在记叙亲人与朋友,异乡人与故乡事的过程中,让人读到“桃花源”式的“乐邦”生活。而卷三题目“无尽的丧事”令人十分惊讶,这是从高峰跌入低谷的情感落差,这一卷可以说是作者自我生命意识的沉思。作者将丧事写成一种民俗文化,让读者从中慢慢体悟出与故乡的别情。卷四的“捋艾花”,笔法类似于杨朔的《荔枝蜜》。如果说卷二以记写亲情为主旨的话,卷四则是以写友情、师生情为主题,以此表达对故乡、对童年生活的怀念。在作者看来,童年在人的生命里折射出的不仅是逝去的时光和人生,更是某种生活的焦虑与生命的挽歌。
在中华文化中,水不但是财富的象征,更是灵气的象征,有水的地方必然有灵气。完玛央金生活在青藏高原边陲的洮河岸边,她的灵气无疑来自洮水的养育,她是运用洮河水注入的灵气来思考在乡与别乡的生命意识。
《黄河源笔记》:一部在乡与爱乡的情感纪实
“80后”藏族作家王小忠的《黄河源笔记》,是其继散文集《红尘往事》之后的又一部散文集力作。作品以非虚构的纪实散文手法表现了在乡者的生态关爱,呈现出作者的爱乡意识,并将这种爱乡意识进行全面实践。
作者不辞劳苦,日行夜思,深入青藏高原腹地玛曲,勘查草原在新时代发生的变化,审视与观照这片土地上人们的生活状貌与世态人心。王小忠是一位作家,他并不承担生态学家或社会学家的使命,也无法提供解决问题的答案。他只是在行走、在书写,在向世人呈现他所见的真相。
作者身处地在玛曲、反思地也在玛曲。玛曲强烈的紫外线、极早到来的降雪、迅速退回的春日等,都反复强调着一个珍爱生态的命题。王小忠正是本着这一命题,抵达了黄河边境的阿万仓、冰河封冻的欧拉、空旷人罕的曼日玛,并在黄河边洞察了那里的人、事、生活,然后以自己行程的艰难为思考路径,来呈现出故乡境域中人们的乐与悲,以这种非虚构笔法强烈地体现着他的爱乡意识。
《就连河流都不能带她回家》:一种无法回归的别情哀鸣
严英秀是一位用知识写作的作家,她因中短篇小说创作颇丰而曾跻身“甘肃小说八骏”。她的散文集《就连河流都不能带她回家》是近期以来最打动笔者的一部散文集。这部散文集的命名本身就包含着强烈的回乡意识,诉说着想回归又无法回归的现实。
中国社科院学者刘大先在《故乡即异邦》中说过:人们同自己家乡的关系,往往混杂着普遍的矛盾:甜蜜温馨的记忆似乎并不能阻止冷酷无情的离别。笔者认为,其实每个人的成长就意味着一场与故乡无可奈何的告别,我们的逐渐老去,其实也是一种不断告别的事实。这部散文集中,最感人肺腑的篇章便是《天之大》,这是作者以“勤孝”的真情实感抒发了失母之痛。作者亲历了母亲的病危现场,用最悲鸣的基调抒发了母亲被病魔剥夺生命、自己无力拯救的无奈和悲痛。她把所有的伤痛汇成一句话:“我不是要纪念你,我是想救出我自己”,用文字表达痛惜和怀念,以文字慰藉悲伤和残缺。
在国人的观念中,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失去母亲,就意味着故乡对我们无情的抛弃。对于故乡,我们只能以怀念母亲在世的场景去思念她,但这已经证明我们就是一个流浪者,一个别乡后无法回归的漂泊者。与其说严英秀以悲情写亲情,不如说她以悲情写别情。人世间触动我们心灵悲伤的是亲人离别。儒家文化提倡“父母在,不远游”,但为了生活,为了消除父母对我们人生的担忧,我们不得不选择远游,在他乡漂泊、挣扎、生活,我想这也是严英秀内心悲伤的根源。作者在书的扉页上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可见这正是作者想以文学果实拯救自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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